封炎目标明确地策马来到了端木绯的身侧,对着她一伸手。
端木绯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他伸手,她就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
然后,她就只感觉右手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只是一息间,她就从飞翩身上“飞”到了奔霄的背上,来到了他宽阔的怀中。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还没定下神来,头顶上方传来了他略显低沉的嗓音:“这样......快一点。”
热气随着这五个字吹在她的发顶、耳廓上,她心尖微颤。
封炎一夹马腹,奔霄就率先飞驰而出,后方的众护卫也紧随其后,隆隆的马蹄声如雷般,一下子就把端木绯的心跳声压了过去。
数十匹马奔驰在宽阔的官道上,犹如疾风一般往西飞奔而去,马蹄飞扬,黄沙滚滚。
端木绯心急如焚,一路上都没说话。
疾驶出了几里后,官道上的往来路人渐渐少了,只剩下他们这一行人。
端木绯的身子随着奔霄的飞驰一起一伏,奔霄跑得快,连那迎面吹来的秋风都变得锐利起来,落叶在颊边擦过时,隐约生疼,但是端木绯都顾不上了,只希望奔霄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然,头顶上方再次响起了封炎的声音:“那伙流民应当是从晋州来的。”
周围的风有些大,他的话尾被风吹散。
端木绯从他怀中仰起头来,望着他光洁的下巴与微微凸起的喉结,听着他略显低沉的声音,感觉到她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着。
“朝廷派了津门卫总兵伍延平去晋州平乱,晋州南部几伙山匪闻讯先动,山匪零散结盟合并,还一起烧杀掳掠了晋州南部好几个城镇,以致流民四下逃亡,伍延平和章文澈初到晋州,只能先剿匪,暂时也顾不上这些逃亡的流民了......”
想要安置流民,就必须有朝廷和当地官府的支持,可是现在朝廷千疮百孔,既没有人力也没有物力财力;当地官府一向习惯报喜不报忧,避重就轻,而伍延平和章文澈又刚到晋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把晋州完全控制在手中的。
有些话封炎没说,端木绯也明白。
晋州之乱并非一夕形成,而是在数年间日积月累,每况愈下,才会一步步地走到如今近乎支离破碎的境地,他们想要扭转晋州的乱局,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蓁蓁,我找大哥借了人,你不用担心,晚一点,人就会到。”封炎低柔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
他只说大哥,既没有指名,也没有道姓,但是端木绯却知道他是在说岑隐。
而封炎似乎也觉得她一定知道。
端木绯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心口稍定。
以封炎现在的身份,不能大量地调动人手,但岑隐就不一样了。
周围的挥鞭声此起彼伏,夹杂在隆隆的马蹄声中。
官道上没有闲杂人等,他们也就驰得更快了,一行人马不停蹄地驶出了十几里路。
“前面,大庆镇就在前面了!”长青突然抬手指着前方大叫了起来,形容激动。
闻言,周围的气氛一凛,众人皆是神情肃穆。
顺着长青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镇子口围着不少衣衫褴褛、形容狼藉的流民,黑压压的一片,有的蹲,有的站,有的坐地,也有的步履蹒跚地围着镇子走动着。
这些流民中,男女老少皆而有之,大多是妇孺老幼,看着面黄肌瘦,眼神空洞而涣散,很显然,是长时间食不果腹又长途流亡导致,仿若行尸走肉般。
让人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就心生一种同情唏嘘的感觉。
无论是端木绯,还是随行的其他人,都是严阵以待,不敢松懈。
按照长青所禀,有一批流民进镇哄抢又伤人,那么,他们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流民了,那批人已经走在了一根钢丝上,随时都会变成乱匪。
端木绯朝镇子口望了半圈,微微皱眉。
这么一眼望去,聚集在镇子口的流民就至少有七八十人。
之前长青在端木府说镇子里来了四五十个流民,这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就又多了这么多人。
而且,光是围在镇子口的就有这么多,那么此刻镇子里又还有多少流民呢?!
这镇子里的局势显然比他们原本知道得还要糟糕。
流民越多,也越容易乱,要知道人都有从众的心理,有些人在势单力孤时不敢行凶,但是当周围的其他人都如此时,就会恶向胆边生,就会觉得反正别人也这样,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想着,端木绯心里更急了,拳头下意识地攥了起来,身子绷紧。
聚集在镇子口的那些流民也听到了官道上的动静,越来越多的人朝封炎一行人望来,就像是一块石子掉入湖面,泛起了一阵阵涟漪,骚动不止。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眸在看到端木绯、封炎一行人时,隐约闪现些许跳跃的火花,就像是一群饥饿的幼兽看到了食物一般,渴望而期待地看着他们。
见他们一行人个个都是高头大马,形容威仪,气势凌人,这些流民们也不敢贸然上前。
封炎淡淡吩咐道:“我们先进镇子。”
六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他身后跟着的一众护卫立刻动了,其中十人加快马速从封炎身旁驰过,率先往着镇子口去了。
“让开!全都让开!我们要进镇!”
十个护卫一边对着那些流民高喊着,一边在前方为封炎和端木绯开道,另外十个护卫井然有序地护封炎和端木绯的两边,最后十人则在后方殿后,一个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
那些面有菜色的流民看到这些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又手持长刀,有些怕,在原地踌躇犹豫着。忽然,一个瘦弱的少年冲上前去,可怜兮兮地对着奔霄身上的封炎和端木绯喊道:
“这位公子,这位姑娘,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两位行行好,给我一点吃的吧!”
见状,蹲在墙角的流民群中又有两三人也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想试着上前乞讨。
根本就不用封炎出手,他左侧的一个护卫直接在马上拉弓搭箭,弓满如月,一箭如流星般射出,银光一闪,一箭就射在了那瘦弱少年的脚边,距离他的右脚不过只有一寸。
那箭尖深深地扎进土壤里,箭尾的羽翎随着箭杆的振动而颤动不已......
这一箭方才只要再偏上一点点的,他的脚恐怕就已经被射穿了。那瘦弱少年瞳孔猛缩,彷若被冻僵似的,僵立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箭威慑力十足,周围的其他流民看傻了眼,一个个目瞪口呆,噤了声。
方才射了一箭的护卫收了弓,朗声喊道:“谁敢再阻拦,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人都是捡软柿子来捏。
这些流民见这些护卫身手不凡,再也不敢上前乞讨,原本起身的几个流民脚下发软地又坐回了墙角蹲下,还有,原本在观望的一些流民也都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没一会儿,镇子口两边就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踏踏踏......”
封炎一行人纷纷策马进了镇子,只留下那些流民还有些后怕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短暂的寂静后,周围又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
镇子里比镇子口还要乱。
城门口的主道上胡乱地扔了不少箩筐、砸烂的瓜果蔬菜、摔破的器皿箱柜等等,乱七八糟。
街道两边的店铺门都被人砸开了,铺子里凌乱不堪,被抢劫一空,还有一些被打伤的掌柜伙计躲在铺子里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探脑。
从镇子口遥遥地望向前方路的尽头,都是空荡荡的,路上没一个行人。
这镇子看着就像是经历过洪水猛兽的肆虐般,一片狼藉。
封炎一行人一边策马往前,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都放缓马速。
长青环视四周,那张敦厚的脸庞吓得发白,这个镇子看来与他上次离开时迥然不同,仿佛是另外一个地方。
长青忐忑地抬手指着前方道:“四姑娘,封公子,前面三条街外的樟树街上有个城隍庙,今天,陈管事就安排在了城隍庙门口的空地施粥,大姑娘也在那里。”
“长青,你在前面带路!”
封炎一句吩咐后,长青应了一声,然后他重重地对着马臀一挥鞭,策马行在了众人的最前方。
其他人都骑马跟在他身后,呼啸着自街上飞驰而过。
护卫们全都都提高了警觉,一边策马,一边注意着周围,生怕有流民突袭,或者暗箭伤人什么的。
这一路的几条街道上几乎都是空荡荡的,有的铺子被砸了,有的铺子门户紧闭,一路上就没见过几个百姓,这里仿若一个空城般,没什么人烟。
沿途只偶尔看到几个流民三三两两地坐在路边的酒楼、点心铺子的门口,如同饥饿的野兽般吃着刚抢来的食物,那些流民远远地一看到封炎一行人策马而来,就吓得抓起食物跑了。
封炎一行人在长青的带领下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樟树街。
樟树街也跟前面的几条街一样七零八落。
长青带着封炎、端木绯一行人来到了樟树街上的城隍庙外,只见庙外的一排樟树下,满地的狼藉。
树下一个人也没有,桌子、椅子、凳子横七竖八地歪在地上,还有那些锅碗瓢盆、粥水、米粮胡乱地洒了一地,地上还留有不少泥巴与足印,看样子这里像是之前被一群人哄抢过。
这一地的凌乱看得端木绯心口一紧,似乎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把她的心脏握在了手心。
封炎飞快地往树下扫视了半圈,眸子里精光四射,沉声道:“蓁蓁,我看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姐姐应该是提前避开了。”
以端木纭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去冲动得去和这些流民正面对上。
封炎不紧不慢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一字一句直击在端木绯的心口。
端木绯深吸了两口气,冷静了不少,垂眸思索着:姐姐知道镇子里有流民行凶,如果她觉得这庙外不安全,那么她会选择离开这镇子,还是......
端木绯眸光一闪,一把抓住了封炎抓着马绳的右手,道:“阿炎,我想起了,我家在这个镇子上有一间铺子,说不定姐姐会在那铺子里。”
“我记得......那间铺子应该......应该是在河清街上。”
一旁的长青连忙道:“四姑娘,小的知道河清街在哪里。就在镇北,距离这里大概四五条街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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