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星听着,眼睛登时就亮了,“大皇兄,是给我的吗?弓呢?”
端木贵妃无奈地插嘴道:“涵星,你有的是时间看你的弓,你大皇兄才刚到……显哥儿,你快吃几块点心,先垫垫胃吧!”
涵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乖巧地捧起一碟点心往慕祐显那边送,“大皇兄,你最喜欢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端木绯含笑道:“显表哥,你在南境两年多,可还吃得惯?我听说那里的菜式又甜又辣。”
看着端木绯,慕祐显难免就联想到了端木纭那张明艳的脸庞,眸底泛起些许涟漪,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南境的菜式也不全是又甜又辣的,也有些口味轻淡的,得空了,本宫做东,咱们在京中找间南境菜的酒楼吃饭。”
端木绯还没应声,涵星已经迫不及待地直点头,连声说“好”,笑呵呵地说道:“到时候,再叫上外祖父和纭表姐他们。”
听涵星提起端木宪,端木绯想起一件事来,道:“显表哥,你今天回京,本来祖父也想去迎你,但又怕‘兴师动众’。”
端木宪之前当朝反对四皇子出京迎大皇子回京,就是不想给任何人借题发挥的机会,那么,他自己也就不得不避嫌,因此今日他才让端木绯过来一趟钟粹宫,也是替他传个话。
战场的磨砺让慕祐显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人情世故、朝政民生的大皇子,他略略一想,便颔首道:“本宫明白。本宫在南境也没立下什么功劳,何须兴师动众。”
他在南境这两年多比起在京城自然是苦,可是他心里明白,相较于真正厮杀于前方的将士,他在南境的那点所为,根本就不值一提。
慕祐显喝了半盅茶后,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端木贵妃作揖道:“母妃,儿臣先去养心殿看看父皇。”
他行了礼,正要退下,却被端木贵妃犹豫地唤住了:“等等。”
“母妃……”慕祐显疑惑地看着端木贵妃。
端木贵妃想了想,委婉地提点道:“显哥儿,自打你父皇病后,皇后娘娘在承恩公府的怂恿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成天想着‘争权夺利’。你若是遇上皇后娘娘,说话行事最好小心点。”
朝中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端木贵妃现在也只能先大致地提点儿子一句。
慕祐显怔了怔,若有所思地抿了抿薄唇。
方才他回宫时,见过礼部尚书于秉忠,对方让他直接来钟粹宫,而不是去凤鸾宫,当时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想着晚些问问母妃也是一样的,此刻听母妃这么一说,他隐约感觉到这两者之间也许有些联系。
端木贵妃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显哥儿,你去吧。”
“是,母妃。”慕祐显再次行礼,然后对着涵星和端木绯微微一笑,就离开了。
涵星噘了噘小嘴,也只能放慕祐显走了。
涵星的性子一向开朗,没一会儿,又精神了,娇声娇气地和端木贵妃撒起娇来。
走出正殿的慕祐显听到后面传来母亲和妹妹的说笑声,忍不住回头朝正殿望了一眼,心落了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一种他已经回到家的安稳感与真实感。
慕祐显只停留了不到三息,就继续往前走去,不疾不徐地朝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
走了一会儿,之前在钟粹宫那种疏朗的感觉就被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所取代,这个地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穿过一道游廊,慕祐显就在前方的一道抄手游廊中看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十五岁的少年身穿一件杏黄色皇子蟒袍,身姿挺拔地静立在一根圆柱旁,抬首遥望着远方,似乎在赏景,又似乎在沉思。
抄手游廊旁的杏叶已经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色,风一吹,一片片扇形的杏叶打着转儿落下,其中一片杏叶恰好落在了少年的肩头。
少年抬手轻轻地掸去了那片杏叶。
虽然两年半不见,但是慕祐显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四皇弟。”慕祐显一边朝对方走近,一边唤道。
“大皇兄。”慕祐易闻声朝慕祐显看去,揖了揖手,“小弟听闻大皇兄回京,本想着待会儿再登门拜会,与大皇兄叙旧,没想到在此巧遇。”
虽然对方说是巧遇,可是慕祐显看得出来四皇子是故意在这里候着他的。
慕祐显若无其事地说道:“四皇弟,为兄真要去养心殿看看父皇,四皇弟可要一起?”
“原来大皇兄也是要去探望父皇,巧了。”慕祐易含笑道。
兄弟俩一边说,一边继续朝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慕祐易低低地叹了口气,“父皇病了快两个月了,一直昏迷不醒,太医院想尽了办法,也束手无策……小弟虽有心,却也无力,除了每日去养心殿探望父皇,什么忙也帮不上。这两个月来小弟心神不宁,除了父皇的病,是做什么都没心思,连学业都耽误了。”
说着,慕祐易一脸惭愧地叹了口气。
慕祐显眸光一闪,朝身旁的慕祐易斜了一眼。
若是没有贵妃之前的提点,他也许会以为慕祐易只是随口发个牢骚。
但现在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慕祐显细细一品,就觉得慕祐易这番话意味深长。
他显然是在委婉地告诉自己,如今父皇重病,他身为儿子没有心思去争权夺利,都是皇后和承恩公府在上蹿下跳。
慕祐显微微一笑,得体地接了一句:“四皇弟的一片孝心,想来父皇也是知道的。”
慕祐易唏嘘地叹了口气,沉声道:“闻先生时常教导小弟,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父皇重病,小弟身为人子,却无所作为,还……”
他欲言又止,最后又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声,“真是惭愧!幸好大皇兄你回来了,小弟也有了‘主心骨’了。”
慕祐显心中有些复杂,离京两年多,果然是物是人非,连那个曾经腼腆温和的四皇弟都长大了,这般会说话了。
他面上不显,安抚道:“四皇弟,莫要多虑,一切尽我们所能便是。”
说话间,养心殿出现在前方。
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小內侍连忙给两位皇子行礼:“大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养心殿里,除了被圈禁的二皇子与边缘化的三皇子外,五皇子等其他几位皇子、几位内阁大臣以及几个宗室亲王都在,气氛庄重肃穆。
殿内的众人也看到了大皇子和四皇子和乐融融地一同前来,面上难掩惊讶之色。毕竟这朝堂上谁人不知如今皇后和承恩公府整天上蹿下跳的,把大皇子视作眼中钉,可是两个正主此刻看着却是一片兄弟和乐的样子。
唯独端木宪一脸的惊喜。他上下打量着明显长大了不少的外孙,心里颇为欣慰,也颇为感慨。
“参见大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众人先给两位皇子行了礼,接着又是皇子与几位宗室王爷们的见礼,花了一盏茶功夫才算寒暄完。
接着,众人就在大太监袁直的引领下,进了寝殿。
当帘子挑起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与檀香味就扑鼻而来,空气有些沉闷,就像是夏日雷雨前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
寝殿中,有五六个內侍服侍在旁边,各司其职,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医在时刻待命。
一下子涌进十数人让原本还算空旷的寝殿变得拥挤起来,袁直挥手示意太医和几个內侍先退了出去。
慕祐显随慕祐易等几个皇子走到龙榻边。
皇帝静静地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方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锦被,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脸颊瘦得凹了进去,鬓间夹着不少银丝。
这是他的父皇!
对慕祐显而言,这张脸既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这还是两年半前他离开京城时,那个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父皇吗?!
现在的父皇,看着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力,那么……
此刻,慕祐显的心情复杂得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以形容。
这些年,他在南境看到了、也听到了许许多多他曾经根本就想象不到的人与事……
去了南境,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养在宫中的一株娇兰。
京城的繁华不过是所谓盛世的假相罢了,这个大盛就像一棵被白蚁蛀空的大树般,早就千疮百孔了。
父皇自诩是盛世明君,宣隆盛世繁华似锦,百姓全都丰衣足食,曾经天真的他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实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把他从虚幻的梦境中打醒,让他看到了假相之下那残酷的真相。
他的父皇根本就称不上是一个好皇帝,他骄奢淫逸,畏敌怯战,任用奸佞……父皇他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昏君。
父皇在位十八年,大盛日薄西山,从繁华一步步地走向衰败,一步步地走到如今这岌岌可危的地步……
可偏偏,父皇是他的父亲。
百善孝为先,子不言父过……
他该怎么办呢?!
慕祐显阖了阖眼,眼眶艰涩,眸底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慕祐显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了不少,转头朝太医看去,问道:“陈太医,父皇的病情怎么样?”
这个问题早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陈太医也不知道答过多少遍,倒背如流地回道:“皇上卒中,淤血积于脑部,以致昏迷不醒,接下来就看这脑部淤血能不能自行散去……”
慕祐显怔怔地盯着榻上的皇帝,陈太医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传不到他耳中了。
须臾,他开口道:“本宫就暂留在养心殿侍疾吧。”
他本来就是以给皇帝侍疾的名义被召回来的,这么一说也顺理成章。
“皇侄,侍疾也不急在一时。”安亲王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才刚回来,恐怕还不知道现在朝堂上是由岑督主掌政,你既然回来了,也该去向岑督主禀报一下南境的军情才是。”
在场不少人闻言,神色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隐约明白了:承恩公他们这是迫不及待地就想把大皇子拱到岑隐跟前吗?!
端木宪更明白,眸色幽深如墨,心中暗恼:外孙才刚回来,就要如此遭人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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