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绿萝就从许家出来了,又上了马车。
马夫挥着马鞭甩了个鞭花,拉车的两匹棕马拖着马车往巷子口驶去。
马车里,绿萝如实对着端木绯禀道:“四姑娘,那晴空说,她的那方抹额是许二夫人赏的,出自中盛街的绮秀坊。”
绿萝一点也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何关心那个抹额,照她看,那抹额上的蜀绣虽然绣功还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对于端木家而言,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端木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一声,抹额的话题至此为止。
不同于绿萝,端木纭约莫可以猜出妹妹提这个抹额只是顺口,妹妹在意的应该是外头这个货郎。
诚如端木纭猜测的,端木绯在意的确是那个古怪的货郎,思绪转得飞快。
很显然,这货郎应该是冲着许家,或者说,许家的某人来的,所以才会在柳叶巷这一带流连了一个时辰都没走。
而他在走之前又往许宅张望了那么多次,看来他应该没见到他想见的人。
这就有两种可能性,或者,他要见的人不知道他会来,他这趟过来只是为了碰碰运气;又或者,他要见的人因为某个原因在过去一个时辰中抽不出时间来见他。
十有八九,他要见的是一个女人。
来找货郎买东西的多是女客,偶尔出现一个给家里女人孩子买东西的男人混在女人堆里太过招眼,难免会被人在茶余饭后戏谑几句。
端木绯的目光还落在前方那个货郎的背影上,眸子亮晶晶的,彷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子般明亮。
更令她觉得有趣的是,这个货郎应该不是一个真正的货郎。
常挑担的人肩膀上会被扁担磨出茧来,有固定的挑担的姿势,可是这货郎显然对挑担不太适应,频频地挪着扁担在肩膀上的位置。
当然,也有那么一丝可能性,他是个刚开始在京中做生意的“新”货郎。
不过,端木绯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古怪的货郎藏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端木绯兴味地勾了勾唇,微微一笑,招来绿萝附耳吩咐了她一句。
绿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狭窄的柳叶巷只够让一辆马车单向行驶,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交杂在一起,清晰地回响在巷子里。
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两条腿要快,很快就在巷子口附近赶上了那个货郎。
货郎又见到这辆马车,身子不由一僵,脚下缓了下来,再次朝马车看来,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警觉。
“啪!”
驾车的马夫看也没看货郎,他再次挥了下马鞭,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从货郎身边经过,一点也没有停顿。
青篷马车在前面的巷子口往右转了个弯,拐上梅竹街。
从柳叶巷出来,便是与它垂直的梅竹街,横跨过梅竹街,与柳叶巷正对的是宝瓶巷。这一带住了不少官宦人家,街头巷尾都颇为热闹。
货郎看着离去的马车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往右拐弯,沿着梅竹街朝西而行,嘴里还在拖着长调吆喝着,继续招揽着客人。
马车里的端木绯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街边的那些店铺,目光不经意地也扫过后方的那个货郎,唇角翘得更高了。
方才她看那货郎把肩上挑的扁担微微朝右转去,就猜到对方会走这个方向,因此才故意让绿萝吩咐马夫加快速度,抢在货郎前面右转,就是让货郎放下警惕心。
端木绯两世都生活在京中,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长大,对于京城,她可说是了然于心,再熟不过了。
从这梅竹街尽头出去,右转就是西城的嘉和街,西城一带多是客商;左转则是京城最热闹街道之一,海天街。
端木绯约莫也能猜到那货郎接下来要去哪里,眯了眯大眼,心里像是有一只麻雀在飞似的,雀跃不已。
在家闷了那么多天,难得出门就碰到这么有趣的事,运气真不错。
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以手指卷着帕子,笑得眉眼弯如月牙。
“货郎!”
前方的一家铺子里,一个身形丰腴的蓝衣妇人探出半边身子对着那货郎招了招手,“你这里有梳篦吗?”
货郎嘴里大声应道:“有有有。”
他一边说,一边听到前方一丈外的那辆马车里传来一个小姑娘撒娇的声音:“姐姐,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别回家了,去沁香茶楼听琵琶说书吧。”
“我听说,沁香茶楼新来的女先生琵琶说书可是一绝,听过的人都是赞不绝口。”
另一个女音宠溺地笑着应道:“依你就是了!”
“姐姐,你最近这么忙,正好趁今天出来,忙里偷个闲。”
“……”
马车与货郎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之后姐妹俩又说了什么,货郎就听不到了。
货郎低着头,连忙加快脚步朝那蓝衣妇人走去,肩上的扁担随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扁担两头挑的箱子也微微摇晃着。
端木家的马车沿着梅竹街继续前行,在前方的路口再次右拐去了嘉和街,然后停在了街尾的沁香茶楼。
茶楼的大堂很是热闹,端木绯在马车里就听到茶楼里了传来一阵悠扬悦耳的琵琶声。
“姑娘,小心。”绿萝搀扶着端木绯下了马车。
端木绯在落地的那一瞬,抬手在马车上轻轻地敲了三下。
她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异常明亮的光芒,亲昵地挽着端木纭的胳膊进了茶楼。
“两位姑娘里边请。”茶楼的小二利落地把一根白巾甩在肩上,殷勤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二楼的雅座没了,不知道姑娘们介不介意坐一楼或二楼的大堂?”
端木绯笑眯眯地问道:“二楼可有临街靠窗、视野好些的位置?”
“有有有。”小二哥连声应道。
蒙着面纱的女先生坐在一楼大堂中央,手里抱着一个琵琶,琵琶声悠扬婉转,说唱声清亮婉约,情真意切。
大堂中的茶客都听得如痴如醉。
“两位姑娘这边请。”小二领着端木绯和端木纭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的大堂还空了不少桌椅,姐妹俩选了角落里一个清静的位置坐下,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的视野好,透过临街的窗口,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下方的嘉和街。
端木绯对这个位置十分满意,俯视着下方繁华的街道,端木纭则跟小二点了茶和点心。
小二哥前脚一走,后脚另一道身影很自然地在桌边空余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其他茶客只是朝这边随意地望了一眼,都没太在意。
出现在端木绯身旁的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着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袍,身形挺拔,五官清秀。
“四姑娘。”墨酉笑呵呵地对着端木绯直笑。
端木纭也不是第一次见墨酉,气定神闲。
端木绯压低声音问墨酉:“方才在许家门口那个货郎,你可有看见?”
“看到了。”墨酉忙不迭点头。
那货郎这么大个人,他要是没看到,那可就是不合格的暗卫了,公子还不把他给撤了啊!
端木绯抿唇一笑,接着道:“我估计那货郎应当是住在附近的两条‘客商街’上,待会儿他过来了,你跟着去看看。”
嘉和街旁有两条街住的大部分是往来的客商,因此也被京人称为“客商街”。
端木绯话音刚落,墨酉已经不见影了。
“……”
“……”
一旁的绿萝惊叹地眨了眨眼,暗叹未来姑爷的这些个暗卫还真是神出鬼没。
端木绯早就习惯了,有其主必有其仆,慕炎也是这个样子,以前吓了她好几回。
“蓁蓁。”
端木纭唤了一声,端木绯顺着姐姐的目光往下方的嘉和街望去,就见那挑着担子的货郎慢慢悠悠地朝茶楼方向走来。
当他走过茶楼的正门口时,转头往茶楼的大堂望了一眼,然后目光又落在了端木家停在茶楼门前的马车上。
端木纭眼底闪着一抹兴味,隐约猜到了一些。妹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让暗卫去查一个货郎。
端木绯凑到端木纭耳边,小声地说道:“姐姐,那个货郎不太对劲。”
“刚刚我在许家门口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就让暗卫去瞧瞧。”
其实,这朝野上下的,不少朝臣之间都是相互盯着的,因此要是某个府邸出了什么明面上的大事往往都瞒不过其他府邸的耳目,但是一般来说,都是派小厮、随从之类的盯着,各府之间也都心照不宣。
但是,下面那个货郎,他特意假扮成货郎,装得还煞有其事的,行事实在是太过隐蔽,且神情警惕。
这就不太对了。
反正查查就知道了。
端木绯看着那货郎挑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漫不经心地拈起了一块桂花糕,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楼梯的方向又传来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
“公子,楼上请。”小二熟悉的声音自楼梯方向传来,“楼上还有好几个位置,虽然不是雅座,但视野好得很。”
说话间,小二先走上二楼,对着后方的客人伸手做请状。
紧跟着,就见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影也上了二楼,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秀的娃娃脸上,嘴角微微弯起,看来笑吟吟的,模样十分讨喜。
咦?这倒是巧了!端木绯挑了挑眉,愉悦地对着对方挥了挥手。“肖公子。”
肖天闻声望了过来,与端木绯四目对视,缓缓地眨了眨眼,“小冤大头”这四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这也太巧了吧!肖天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来京城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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