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很幸运,当时他去了外地护镖,不在华汶镇,等他次日回镖局,惨剧已经发生。那孩子干脆就带着镖局剩下的人愤而反击,杀了县令和当地县衙的衙差。”
慕炎从头到尾都没提名字,但是端木绯已经听了出来,慕炎说得“那孩子”是肖天。
只是想想肖天这些年的遭遇,她就觉得心痛。
她的弟弟在外头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却还是长成了一个爱笑的少年。
端木绯眼前不禁浮现肖天灿烂的笑容,与三岁时楚庭舒乖巧的微笑重叠在一起……
端木绯紧紧地握住了慕炎的手,他的掌心宽厚、温暖而干燥,带着粗糙的薄茧,却让端木绯感觉安心。
楚老太爷与楚太夫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心头一阵激荡,神情紧张。
晋州山匪为患的事早就传遍了大盛,二老当然也知道。
听慕炎这么一说,他们都怕了,心中自然而然地怀疑,那孩子会不会加入了什么山寨……
楚太夫人的眼圈更红了。
慕炎继续道:“之后,他在走投无路之下,带着一帮子人占山为王,在泰初山上建了个泰初寨。”
楚太夫人是个内宅妇人,她不知道泰初寨,但楚老太爷却是知道的。
晋州现在有三股势力三足鼎立,朝廷军、金家寨和泰初寨。
他的孙儿竟然是泰初寨的寨主?!
楚老太爷心头更复杂了,就听慕炎又道:“那孩子现在的名字叫肖天。”
顿了一下后,慕炎正色看着二老,问道:“你们可要见见他?”
二老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楚老太爷连忙点头道:“要!他现在在哪里?可是在晋州,我们立刻就出发……”
说话间,楚老太爷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情绪高昂,双眼闪闪发亮。
楚太夫人在一旁连连点头。
“您别急。肖天现在不在晋州……”说话的同时,慕炎轻轻地在端木绯柔嫩的掌心挠了一下。
“……”端木绯怔了一下,猛地想起,慕炎今天特意带她过来,是为了安慰楚太夫人的。
端木绯连忙起身走向了罗汉床上的楚太夫人。
楚太夫人的情绪十分激动,乍闻这件事,在短短一盏茶功夫内,一时怒,一时惊,一时恨,又一时喜,心情乍变,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脸色微微发白。
“太夫人,您宽心,别太激动。”端木绯摸出一方帕子,亲昵地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又安抚地轻抚着她的背,柔声说道,“这是喜事。人既然找到了,终归能见上的。”
她的语气中透着唯有慕炎能听懂的意味深长。
安抚楚太夫人的同时,端木绯激荡的情绪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肖天果然就是弟弟!
她的弟弟楚庭舒!
慕炎一直关注着端木绯的一举一动,见她神色缓和,心底松了一口气。
他的眉宇舒展,看着端木绯的凤眼中荡漾着温和的笑意。
端木绯的在场不仅可以缓解楚家二老的情绪,同样地,她也能从二老身上得到抚慰。
而且,他相信她会想第一时间得知关于楚庭舒的消息。
想到他们与肖天的相遇,慕炎的唇角翘得更高了。
也许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们姐弟相逢,也许上天是想弥补楚青辞前世的遗憾。
慕炎又道:“肖天他此刻就在京城。”
京城?!楚家二老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喉头干涩。
“他最近暂时住在公主府养伤,他的伤没有大碍。不过,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两位若是想见他,怕是得去一趟公主府。”慕炎平静如水地说道。
话落之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楚太夫人转头看向了端木绯,急切地握住了端木绯的手,那紧张的神情似乎在问,她没听错吧?
端木绯抿着唇,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弟弟他现在就在安平长公主府!
楚家二老在极致的震惊之后,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随着心绪的平静,很多现实的问题也在楚老太爷的心头浮现,翻涌着异常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哀伤,有恐惧,也有忐忑……
楚老太爷并不是一个会逃避问题的人,抬眼看向了慕炎,深深地凝视着他道:“阿炎,晋州匪乱成患,泰初寨又是当地两个最大的山寨之一。”
楚老太爷眉峰隆起,面露凝重之色,喉头更是泛起浓浓的苦涩,急速地蔓延全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说道:“舒哥儿会怎么样?”
他想问的是朝廷会如何治罪泰初寨,作为寨主匪首的肖天又会被如何处置。
楚老太爷并不怕因此被牵连,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多的是自责与懊恼。
错都在他们,不在那孩子。
古语有云:官逼民反。
要是他们能再早点找到那孩子,就不会让他受这么多的苦,他更不至于杀了朝廷命官,又落草为寇,背上“谋反”的罪名。
他们是他的亲人,本该护着他长大,本该好好教养他,可是他们没有做到,让他只能用自己的刀来捍卫他自己。
按照大盛律例规定:凡谋反及谋大逆者不分
首从皆斩;其父亲和十六岁以上的儿子皆绞;伯叔父、侄子无论是否同居,皆流三千里……
谋反是死罪,为匪首作乱是死罪,杀朝廷命官也是死罪,孙子可说是三条都占了。
只是想想,楚老太爷就觉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十三年前,长子一家一下子去了三个,他与老妻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想来两人都是夜不成寐……
再后来,连辞姐儿也走了!
楚老太爷眼眶一酸,眸中也泛起点点泪光,藏在心底十几年的哀伤在这一刻迸发了出来。
屋内的空气一沉。
楚太夫人刚才沉浸在找到孙子楚庭舒的喜悦中,根本就没多想,现在听楚老太爷这么一说,浑身一颤,吓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更是煞白。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孙儿,难道说,结果却是永别吗?!
不!
“老太爷。”楚太夫人急切地看向了楚老太爷,想说什么,却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夫妻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道:“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是朝廷赐予功臣的免罪免死金牌,可世相传袭。
在如今的大盛,拥有丹书铁券的家族也不超过五个手指,无一不是为大盛立下过不世功勋的,比如楚家,比如简王府。
如果能够用楚家传袭百年的丹书铁券保楚庭舒一命,那么,那份丹书铁券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没事的。”端木绯知道慕炎的打算,反握住楚太夫人的手,安抚二老道,“阿炎是打算对泰初寨招安的。”
“……”二老怔了怔。
楚太夫人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蓁蓁说得没错。”慕炎忙不迭点头应了,“楚老太爷,楚太夫人,这泰初寨行事颇有侠义之风,从不滥杀无辜,也不行不义之举,而且,他们在晋州当地还庇佑了不少普通的百姓,在晋州也是风评颇佳,百姓对他们赞不绝口。”
慕炎的意思就是他早就打算招安的,并不是因为顾及楚家才临时萌生的念头。
二老神色稍缓,连带屋内的气氛也松快了起来。
慕炎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继续道:“现在,晋州三足鼎立,暂时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大盛这些年连年征战,死伤无数,即便北境安定后,大盛也需要用数年的时间来休养生息,这时候,对晋州大动干戈,只会伤了晋州的筋骨。”
“招安泰初寨,对于稳定晋州更好。”慕炎正色道。
楚老太爷慢慢地捋着胡须,冷静了下来。
慕炎分析得不错。
从大局来看,为了晋州百姓,为了减少晋州的伤亡,招安泰初寨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也是伤亡最小的方案。
一旦泰初寨被招安,那么现在三足鼎立的均衡自然也就破裂了,剩下的金家寨不足为惧。
站在楚家的立场,若是朝廷招安的话,按律例是可以免除前罪的,楚庭舒就没事了。
而且,老两口深知慕炎的为人,慕炎一言九鼎,他也不是那种卸磨杀驴之人,他既然说了招安,日后就不会再清算。
楚老太爷与楚太夫人又对视了一眼,夫妻俩皆是如释重负。
楚老太爷突然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袖,然后郑重地对着慕炎俯身作长揖:“摄政王……”
慕炎哪里受得起老人家这个礼,以最快的速度起身,双手搀住了楚老太爷,也同时打断了他后面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在慕炎心中,他不仅是端木家的姑爷,也是楚家的姑爷。
况且,招安泰初寨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何乐而不为!
楚老太爷也没再多礼,在他心目中,他们楚家记下慕炎的好就是了,以后他们还有的是机会还。
这时,楚太夫人也在端木绯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嘶哑着声音说道:“阿炎,我想见见他。”
他们都想见见楚庭舒。
慕炎的回应是伸手做请状。
于是,慕炎和端木绯离开楚家时,马车里又多了楚家二老,一行人一起去了中辰街的公主府。
此时是正午,本是用午膳的时间,可是一行人都惦记着楚庭舒的事,根本没人想起来。
一炷香后,他们就抵达了公主府。
落风连忙下马,正要抬手敲响角门,角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落风挑挑眉,还以为是府中下人得知公子回来了,但下一刻就知道他错了。
角门后,走出一个牵着一匹黑马的青衣少年。
“是肖公子!”落风惊讶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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