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人提议,远去边陲请几位异徒中人。如喇嘛,如海外商船回来,说的那金发碧眼人所信之教。
这些教派都离内陆甚远,有些提议就当时朝代来说,也算荒唐。但这代表的是皇上不惜一切代价维持宗教在人心中的神圣与和平传播,是他的决心所在。
一切神佛,都应为世人提点清明,让人心多平和,使人心多宁静,精明也应该有,但世事皆学问,而非狂傲自大,自大则狂。如带累反坠杀贪怒暴之中,就宝珠来看,全是不可取的。
她就认真的听了下去,用心所至,觉得这寺院在眸中忽然氤氲,似化大琉璃。
宝珠在心中暗叹,这就是信的好处,难怪祖母也好,往来的大多女眷也好,都信得很虔诚。
至于母亲,她是不信的,她每日趺坐,都知道她思念的是公公。
悄然去看孩子们,想看看他们领悟多少。孩子们如果不信,宝珠也不会说什么。
她并没有不敬重的意思,实在是由大天教疯狂的教徒们,而对信这一事膈应掉,再说后面还有名道中人到来,宝珠相信台上普救大师有大神通,也相信名道有大神通,世人千千万,信你所信而持人心所向之道理,这就是快乐。
持着这种心思,见到一溜排孩子们正襟危坐,男孩子双手扶膝,笔直身子有模有样,女孩子屏气凝神,带足尊重的神色,宝珠更满意了。
又欣慰地去看丈夫。
这一看,嘴角微勾,她的丈夫忠毅侯跟儿子们一样,双手扶膝身板笔直,如对大宾般肃穆。
袁训信与不信,宝珠并没有问过。不过夫妻和世上所有善心的人一样,都信美好的事物,这一点不用问也能知道。
宝珠就安心继续去听,妙目流盼回到台上宣讲的普救大师身上时,眼角顺带的看到一个人。
诸家王府,高台规格都超过别人。忠毅侯上有太后,实质上不知受到多少好处,在对外面能避嫌的地方,尽数避嫌,宝珠看这个人时,她正在忠勇王府的灯火辉煌处,从表面上看,她的衣着虽然不如宝珠,但此时明光之亮却胜过宝珠。
她穿着诰封,宝珠也知道她的丈夫是放出京的三品官员,官职不能算低。这算是宝珠的故人,忠勇王府的庶女常四姑娘,现在应该叫常四姑奶奶,或者是阮夫人。
她许的是阮梁明的族兄,在她没能嫁给袁训以后,忠勇王并不算亏待她。
想当初有意把庶女许给来历不明却出色的袁训,当时固然以为袁训出身低,也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女儿。
袁训成亲后,宝珠第二年就跟随出京,后来回京和阮家走动,才由女眷们嘴里知道她的消息。
她是续弦,不然当时她的丈夫还在京里等外放,虽然那时还不是三品,也未必会要庶女。哪怕你是王府出身。这门亲事好像是经过靖远老侯,内中有些内幕。
宝珠听到这里,就没有追问内幕。不然她随口一问,阮家的人也会对她说个仔仔细细。
而宝珠没有追问的原因,是故意的。常四姑娘在宝珠成亲前,是她吃醋的来源。在宝珠正式回京后,是她偶尔不快的来源。
阮常氏显然信佛,眉睫都凝住似的出着神。她的手边有一个小姑娘,生得如珠似玉,爱娇的倚在母亲身边。眉眼儿飘飘,不时看向坐不住似的小王爷常钰,就骄傲有了一笑,眸光悄然转到宝珠这边,在加福身上瞄瞄。
宝珠头痛上来,隐隐动了气怒。
这就是最近陪着常钰无所不至,跟萧战加福别苗头的全姐儿。
小姑娘不懂事,宝珠并不怪她。小小的孩子如一张白纸,教她骂人是得意,估计她会说话就先学骂人。教她一片好心地,长大后不管世事如何改变,心中总有根源。
好心地并不都是从小教成,但从小教她争风别势,宝珠只能怪当母亲的,不能和孩子过不去。
当年的旧事,在忠勇王府做客时的一场争论,随之浮上心头。
两位母亲曾理论过,难道还接到孩子们身上?
自己的孩子们叫寿、禄、福,阮常氏的女儿起名全姐儿,宝珠在初听时就闷上好一会儿,袁家不是作威作福的人家,为这事不能去寻她不是,更不能在偏心老太后面前露一星半点,只能自己不舒服。
加福是父亲和婆家祖父明争暗斗才勉强给接的金珠宝贝,常钰带着全姐儿满大街一走,硬生生把加福衬成萧战的小弄臣。
天知道,战哥儿是百般哄加福喜欢才是。
种种不快积在心里,宝珠怕袁训知道不喜欢,还不敢对他说说。
为孩子们的事情,当父亲的都能上金殿辞婚,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视。
欧阳保伤害执璞,袁训虽然没伤他性命,但后脚欧阳保就伤残生不如死,官不能做,行动也不能敏捷,欧阳容紧跟着就服下绝子汤,这比杀人还要手段厉害些。
也是忠毅侯有太后在,不肯乱伤人命,顾及自己的名声。纸里包不住火,杀人性命以后抖落出来,波及太后这是不孝。
做的再,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
也体现出袁训太后不把欧阳家放在眼里,不过就是这些伎俩,以前没防备,以后你也不能怎么样。
欧阳住官职一落千丈。欧阳老大人屡屡不息心性,这才送了他的性命。
宝珠怕袁训翻脸,阮梁明兄弟又只会向着他,好似孩子们争风,家里大人不得体,也跟着出来,让人说跟梁山老王爷似的,欺负了他家小了,老的跑出来。
这就自己心头堵,把眉头颦起,总会有一时的嗔怒吧,一只坚定而有力的手轻抬,在她衣袖上碰了碰。
袁训俊朗没有表情的面容微沉,低声道:“听经。”宝珠心头一暖。
想恩爱夫妻的默契大抵是这样吧,你没有说,他已经先知道。等你说时,发现他已经做到。
宝珠孩子气的嘟了嘟嘴儿,全神贯注在诵经上。
一次大悲咒结束,又是一次。满面红光的普救大师沉然入静,双眸微闭。一声又一声,他的中气越念越足,随着他的诵声,天和地都陷入沉静里。这沉静不带任何虚无,是生机入梦随时万物复生,一片明媚春风普渡好时光。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美好的梦,在他重复但不枯燥的经文声中苏醒。
有的人想到儿时第一件心爱的玩耍,有的人想到枝头掐下第一枝怒放的鲜花,有的人则想到朦胧情动的第一丝豆蔻年华。
将军似在胜利里,书生如在已知中,女眷回忆舒畅时,就是佛前的灯光也跟着柔和几分。
都知道在这意境里,一旦醒来就是大觉醒。万事从头开始,万物从头而生……
“嘎嘎嘎,”嚣张乱枭的嘶声硬生生撕裂天地合一的宁静。
沉浸在人心里的浮生之完美,如瓷玉落地,摔了一个粉碎。听经的人醒过神,当官的继续烦恼不能升官,求学的继续烦恼江郎之才没有到,这就逝去。
普救大师睁开眼,看向出声的来源。一字一句传得很远:“什么人扰我清静?”
“邪魔惑人,扰我千年沉睡,我不得不来。”
一丛绿光由人背后发出,台下围观的人不由自主让出一条道路,见一个人全身绿油油,头发也长得跟菜让雨打了似的,步子有力,黄土垫就的路上,一步一个微陷沉坑,他走到台下,随后上台。
“呼”,一阵风过来,火把上松明顺着风势对着他们燃烧更旺,把两个人面上神色照得大明亮来。
普救大师气色圆润,绿菜人一把大胡子看不见脸,一对小眼睛左转右转,带尽邪恶和狠毒。
“我,瘟疫之神!你把我唤醒了。”绿菜人双手大张,仰面对天,念出一阵没有人听得懂的怪话,最后几句是汉话:“无天老母显神通,昏君无道,降罪吧……”
他狰狞的笑,在台上大跳大舞起来。怪异的舞蹈,古怪的步姿,让不少女眷们花容失色。
有人惊呼:“天呐,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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