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计让识破的惊恐,和还要面对这尊凶神的烦恼一起上来,林允文不敢直神他,挣扎着爬起身,往对面看去。
这一看,他再次大惊失色。
春月高升,对面原本是混乱的场景,却整整齐齐的一眼能看到明白。
高台与诸王府侯府的高台之间,那一片容人的空地,在林允文的计划里,以高台之间为界,里外全是百姓,绿菜人在台上制造混乱,阿赤带着人,林允文打算牺牲一些教众给他,一起冲进去,里外夹击,先把高台柱撞断,让京都护卫分心去救女眷,而现在来看,他又一次败得一塌糊涂。
几座高台为界,高台外忽然出现黑压压的京都护卫,把内层的百姓们围住。
高台内至普救大师高台下的空地里,是真正的百姓和潜伏的教众,在四面以高台为高点的镇压下,尽数蹲在地上,有谁异动,立即杀死。
林允文的教众们太听圣使的话,一直往高台下面去占地方,满心里以为后面空阔的天地交给援兵,却没有想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早早就在这里。
事情仓促的一出来,他们不但没能把高台撞倒,反而高台上满满的弓箭手,居高临下,对付了他们一个不亦乐乎。
卖外甥面子,把指挥权交给加福,退回去和瑞庆长公主安坐的镇南王冷笑:“名道高僧一来,大天教哪有不着急的?以为这里地方大是不是?以为这里不好围是不是?我不怕消耗人手,就怕你们不来!”
瑞庆长公主对丈夫倾慕的笑笑。
冷汗从林允文额头后背漫出来,一瞬间,他就跟淋过小雨似的,丧魂丢魄的再看小吃摊子。
他在这里安排的也有接应的人,本是只接应自己教众。此时他看到小吃摊主几个围上一个,手持菜刀汤勺,还有的人端着下馄饨蒸包子的热水虎视眈眈,那一个一个小圈里围着的教众,没有一个是能看到头的,只能是全压着蹲在地上,也是一个受制局面。
倒吸一口凉气,林允文浑身瘫软,差点儿又倒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他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放!”阿赤说一个字。
林允文怒目他:“放什么!”
浓眉挤出一团凌厉,阿赤眸如刀光:“放你准备的灯!”
如果说林允文此时是团憋攒怒气的火药,阿赤的话就是导火索,外加他点着火折子。
忘记自己不是对手,林允文推搡阿赤:“你的人死了,我的人没作为,还放什么放!”
“放!”
又是一个字,没有炸雷的轰隆,却有着炸雷的猛烈,不管是阿赤的凶悍,还是他负责提供钱财,都在林允文心里落地有声。
头昏脑涨的林允文吩咐下去,无数明亮,从草深林密处往夜空飞去。
孔明灯……一长串子的孔明灯。
仰望的阿赤深叹一声:“我的兄弟死了一个,死得英雄!”
“对了!你在玩什么花招,你的人送死是什么用意!”察觉上了恶当,林允文又要拼命的架势。
“离开这里!”
冰寒刺骨的面容和话语,把林允文原地阻止。
佛号又再响起,这一回更悠远幽长。林允文木然看过去最后一眼,他见到一个老僧从高台后面走出,他枯瘦矮小,原来这一个才是真正的普救大师。
一声声经文声中,普救大师垂眉敛目到台前,对台下做了一个摩顶受戒的姿势,温声代他们求情:“镇南王爷,既请老僧来,请给老僧薄面,今晚作乱之人,让他们听完老僧说法,您再发落不迟。”
让阿赤两根手指拖着走的林允文听不清他说话,却能看到普救大师的手势。
他闭了闭眼眸,痛心的暗想,完了,这便宜让这和尚捡了!
天上的孔明灯在此时忽然熄灭,有什么呼呼啦啦的掉了下来。
林允文顾不得看,亦知道自己这一手没有用。他现在只想弄明一件事情,阿赤你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
“王爷请看,”
送到镇南王手中的是一叠子怪异女像,旁边标注,无天老母显神通。
镇南王顺手放到一旁,本来今天安排得当算轻松,这会儿他更故作轻松:“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另几样东西才让镇南王皱眉,十几个圆铁筒,盖缝处是铁水浇铸,从瘟神身上激炸而出。
拿起一个晃晃,这里面肯定有东西。联想到死的人自称瘟神,镇南王小心为上,这里面有什么?能封的这么紧呢?
他让收起来,回府寻个安全地面儿,再打开观看不迟。
高台上,说法这才正式开始,台角一侧,席地而坐十几个人,是刚才有异动的大天教众,他们不安的让人押解上来,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听下去。
……
皇帝没有等镇南王的回话,他有种安定的感觉,舒舒服服睡一大觉到早上,镇南王即进宫回话。
宣他进来,皇帝心情不错地问:“昨儿你没有半夜求见,我想这说法是圆满的?”
镇南王垂下身子,对着金砖的面容上却不是恭敬,而是惴惴不安。回一声:“圆满。”
皇帝没看出他的异样。
接过太监送的人奶子一饮而尽,有了听古记儿的心情。兴致勃勃吩咐:“赏镇南王一盏,”
寻御椅坐了:“你也坐,细细对朕说说。”
镇南王接过人奶子,借着饮用其实是挡住脸,把表情稍做欢快的调整,放下盏子谢恩过,把昨天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
“小吃摊子全由官府登记过的方许过去,这就可以只让放心的人做营生。袁二爷又一次功不可没,梁山老王协助有功。市井义士们知根知底,京中土生土长,父母孩子居住京里的生意人,是他们一一知会,用起来不比臣的士兵们差,昨天除死了一个人以外,别的人尽数生擒。”
皇帝没即刻就问死的人,他随意的想上一想,作乱的时候死人依稀寻常。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本就这就夸夸袁二爷和梁山老王手下的混混们,却让镇南王的回话里,有一个称呼给提醒。
市井的义士们这话,前面是贬的意思,皇帝慎重的询问:“以卿来看,怎么赏好?”镇南王露出苦笑。
皇帝这才想起镇南王没有回完话,他恢复庄容:“卿只管说来。”
“回皇上,昨夜普救大师先是为死的人超度,再向臣求情,允许作乱的人听他说法,臣想到根从乱信上起,理当从信上止,就大胆把作乱的人交给他。”
皇帝颔首,暗想这事你可以自己作主,你烦的又是什么事情?
“普救大师真乃得道高僧,昨夜说法到中夜,百姓们散去以后,他把作乱的人带到寺院,一夜说法不止,已有三个人幡然悔悟,臣让押去顺天府录下口供画押,相信对清除京中大天余孽定有帮助。”
“好啊,”皇帝孩子似的跳了起来,负手含笑:“席连讳想出这个法子,朕还说将就着用。既然这般好用,”
让贴身的太监进来一个,皇帝笑道:“去礼部见长陵侯,问他三位修道高人现在路上哪里?沿途官府好生礼敬不得有误。再,来快些吧。”
太监出去,皇帝甚至不避嫌疑的吁一口长气,为寻找到扭转的法子而欢欣。
虽然他有足够的喜悦可以抗衡镇南王面上的苦苦,但镇南王的话还是让皇帝怔住。
小小的铁制圆筒,内装粉碎的信件。
镇南王解释道:“应该是爆炸让它损毁,但里面的内容勉强还可以看出。”
碎信倒出来,摊开在御书案上。
一张上写着“弟训拜上。”
笔迹熟悉的皇帝闭着眼都能认出来,这是袁训亲笔。皇帝有所感觉,眉头紧了紧,另一张信的碎纸,上面残余的字是“愿兄建奇功劳,弟当从之。”
另外几张,上面字更少,一张写着“梁山王”,一张写着“葛通”,都是袁训的笔迹。镇南王担心的用眼角余光瞄瞄皇上,见他面色难看起来。
直到镇南王出去,皇帝也没有说什么,但殿门外身影一消失,他怒容满面,把碎信换个次序排列开来。
梁山王…。葛通…。愿兄建奇功劳,弟当从之……弟训拜上。
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皇帝抽出数份公文和奏章,这是兵部今天刚送进来。
第一封是陈留郡王大捷。
第二封是梁山王萧观再次弹劾葛通,这一回把陈留郡王和袁训全弹劾进去。
奏章上原话:“臣布置已久,葛通言身怀计策,臣为大捷再次信他,不想敌兵四起,臣被迫再次倒退三十里,陈留郡王无端守候抄底,事先应有时间,但并无禀报,捷报归他。”
余下几封来自皇帝在军中安插的人手,回的话和萧观一模一样。
都是梁山王又一次要葛通拿出兵部商议的计策,再一次信了葛通。结果呢,葛通的计策正撞到敌人弓箭之下,甚至他们有兵指边城的嫌疑,梁山王为了边城,不得不退了再退,而陈留郡王忽然率军出现在最弱的敌兵后面,打了个大胜仗。
这里面不无葛通再次对萧观公报私仇,有伙同兵部尚书袁训、陈留郡王萧瞻载的嫌疑。
放下奏章,还算轻手轻脚。等到皇帝再取出两个奏章,打开来看看,面色变了变,一把摔在书案上,狠狠骂上一句:“无法无天!”
两个奏章借力滑落到地面金砖上,春风进殿拂开,可以看到一个奏章日期是去年,在袁训提出两年结束战役之后面而写。
内容是陈留郡王请求长子萧衍志婚期推迟,萧衍志应该在今年大婚,他去年就理当回来早做准备,因为他迎娶的不是一般人家,就是一般人家早回来也是一种尊敬,何况他尚的是公主。
第二个奏章的日期是一个月以前,或者说是在陈留郡王这次大捷之前,他再次请求长子婚期推迟。
皇帝骂的第二句:“你像早就知道随后大捷,不像话!”这虽是爱子之心,也爱皇帝女婿的心,但有瘟神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一衬,这让皇帝该怎么想?
怒气冲冲在殿室里转了转,还是不消气,皇帝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宣忠毅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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