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二大人打完了人还不算,嚷嚷着还要罢免周大人的官职。文章老侯不敢再呆,韩世拓跟他出来,也让他回去。
韩世拓面上放光:“父亲放心,有二大人在,凡事仰仗他到今天。”文章老侯进来时还带忧愁,这会儿带着喜色答应。
十分的知趣:“我走,我去卖旧货的地方转转,淘弄些旧东西来。以我眼力虽然看不出前人古画的奥妙,但侥幸相中一件半件的,拿来送给二大人以为感谢。”
韩世拓就让他去,免得父亲在家里呆着多思虑。
父子在大门上分手,韩世拓重新进来。
他跟着小二当差有很多便利,如袁家的家学,韩世拓不时可以去看一看。小二不管他去哪里,别人也不敢管。周大人不喜欢韩世拓,也有嫉妒在内中。
打算跟同公事房的人说声就走,却见到院子里站的人都对自己笑容满面,在公事房里安生坐着的人,也走出来寒暄,没话找话:“老侯爷回去了?”
不然就是:“我泡的茶,还行,来喝一碗。”
有些以前对韩世拓一般,因为都知道文章侯以前是花天酒地败家子,有的文人是不愿意跟浪荡人走动。
但今天亲切自如:“听说你最近颇有诗篇,得闲也给我们拜读拜读。”
面对这突然的转变,韩世拓非常的机灵。
他本来就不是个笨人,原是花丛中的高手。会哄女人的,貌似都聪明。韩世拓就知道是二大人肯为自己当众揍人,跟以前只是照顾不一样,让最不待见自己的同僚也换了面容。
他一一的回话,又恭敬又小心。
虽然他也是科举上出来的,但他的名声曾浪荡过。同僚中跟他最接近的,却是个风流名声。浪荡和风流二者一比,高下先就出来。
难得出来这结交的机会,韩世拓拿出哄女人的小意儿功夫,把面前这一摊子周旋一遍,喝了茶请教了诗,回到自己公事房里去,只觉得欣欣然像无处不在的薰香,袅袅无根源可寻,却随手可得。
同公事房的人取笑他:“你今天没有打人,怎么成了大红人儿?”韩世拓笑着约他们沐休吃酒,带上小子往袁家里来。
天上轰隆隆有雷声,天气还是闷的,但韩世拓的心里不再郁结,甚至在嘴角上挂一丝微笑,又挂一丝钦佩和向往。
他钦佩的是二大人敢打,还有奏章的本质,放在别的地方上不过是一张纸,说不好是张油纸,只能包卤菜。做成奏章纸放在各衙门里,写上字往上呈,就有神圣不可侵犯,却让二大人一顿胡摔,接近七零八落,现在韩世拓怀里。
韩世拓放得稳妥,他打算晚上好好看看,虽有二大人相助,自己也要有个对策,不能一味的依靠别人。
想阮二大人比自己小得多,是怎生学来的这般大胆识?答案随后也就出来,跟前文章侯世子相比,阮家小二是一步也没有错过,直走到今天的荣耀地位,有他的付出和汗水。
向往,就是从钦佩里出来。
韩世拓向往着儿子韩正经也一步不错,长大以后不敢比阮二大人,不敢比执瑜执璞,没虚度岁月就成。
家学外面下马,一肚子扳手指的说教哄劝已经在文章侯肚子里。马缰丢给小子去收拾,韩世拓大步进来寻儿子,还没有去找,就见到韩正经在廊下跟人争执。
小手上揪住一个人,韩正经异常的正经:“不许走,回来上学!”
胖胖的大脑袋,灵动的大眼睛,这是瑞庆长公主的长子萧元皓。
元皓往外挣:“我上过学了。”
“没上完呢!”韩正经不松手。
萧元皓往外面坠着胖身子:“我撒尿!”
“你撒过了!”
“我去吃果子!”
“你吃过了!”
萧元皓瞪着韩正经,韩正经瞪着萧元皓。萧元皓火冒三丈:“为什么我还要去上学?”
“你长大了想要别人服你、想要别人跟你玩,就得上学!”韩正经想也不想的回答,到底用自己身子把个小王爷推回房里。
一角的藤蔓架子下面,韩世拓站在这里。小身影消失在房门的时候,也同时不在他的视线里。
打迭一番话的韩世拓一动不动,却没有了来以前跟儿子好好说教的心思。
“多简单明了的话,不想正经却说得出来。”文章侯喃喃地自语,把儿子的话复述一遍:“你长大了想要别人跟你玩,想在别人眼里有一席之地,就得上学。”
微泛起的心酸带动旧事又上心头,文章侯也曾经念书不错,后来发现花天酒地知己更多更知心。等到看出狐朋狗友居多,已蹉跎数年是青年。
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路滑到底。
幡然悔悟以后,慢慢地把以前的心思整理清楚,知道根源就在于自己想的不对。
想的不对,做就不对。想的不对,是错误的一切根源。
有轻轻的雨丝飘下来,微凉的打在韩世拓面上,也微凉的沁入到文章侯这追究当年根源的心思里。
他今天本打算给儿子归着归着心思,却无意中见到儿子比当年的自己明白的多。
有寒凉,为当年的心思。有激动,为如今的正经。悠悠自得的一口叹气,就在微雨中逸出。
“下雨了,侯爷怎么却在这里站着?”后面过来安置好马匹的小子。
韩世拓醒过神,笑道:“带马来,咱们回去吧。”小子微愕:“侯爷今天脚步儿快,这一会儿功夫要说的话就说完了?”韩世拓轻笑着,不解释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进去,小子凑过来:“要么就是您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韩世拓疑惑反问。
“才刚我系马,遇到常家里的人来见这里侯爷,说,”小子往左右看上一看,压低嗓音:“常都御史,让刑部拿了去。”
一个晴天霹雳打在韩世拓头上,他原地蒙住。小子担心地看着他,不敢再说。
直到雨丝更大起来,打得韩世拓眼皮子一抽,他出来一句话:“竟然是不择手段各处下手,太猖獗了!”
他抬步就要去见袁训,对他说用得到自己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只走两步,小二飞身打人又出现在眼前。
阮二大人响当当,四妹夫就响当当。先不说自己脑袋上扣着福王一族这顶帽子,只说四妹夫他的罪名,就是与陈留郡王亲戚勾结,营私亏公。
韩世拓紧锁眉头,亲戚们商议有度才好。倒不是不去见袁训,而是见到四妹夫出什么样的主见,不给他招惹新的非议。
阮二大人刚打过人,自己就跑来见四妹夫,常都御史又让带走,有个御史参一本,说这家亲戚没事儿就商议,又结党营私了,现在又是当差的时辰。
缩回脚,韩世拓对小子还是刚才的话:“带马,咱们回国子监。”小子觑觑他脸色,小声道:“晚上打发人过来问也是一样。”韩世拓若有若无的嗯上一声,出门上马,在半路上雨淅淅沥沥下得大了,一路飞奔回衙门。
大门上守门的几个,都跟韩大人不错,吃过他不少酒。见他回来,两个人一起过来,神秘古怪地笑着。
韩世拓提起心:“又出事了吗?”
“大人您不在的时候,阮大人写好奏章,进宫去见驾,走的时候扬言,要把周大人的官免掉。”门人嘻嘻一声。
韩世拓看不是坏消息模样,心头也是一喜,但面上装腔作势:“周大人只是看不上我,人也是很好的,不知,免了没有?这事儿免不了官的。”
“周大人运道不高,他让阮大人撵出去,跑去见左丞相席大人诉苦,据说席大人正在见他,皇上让宣周大人进宫,他的奴才知道地方,去丞相官署告诉,席大人跟周大人一起进的宫,把这档子事听的完全,席丞相居然帮了阮大人。”
门人乐道:“韩大人您说是不是?周大人运道差吧,他挨了打,还没有人帮。”
韩世拓还不太敢相信:“不会吧,”他寻思着,二大人这事情做的有很多理亏之处,难道皇上当看不见吗?
“倒没有免官,”门人的话适时的响起,忍不住的笑:“圣旨刚才宣过,说周大人无中生有,让他闭门思过,暂停官职半年。”
韩世拓啊地一声,不能拿圣旨说假话,他又惊又喜:“是吗?”一句太好了险些冲口而出。
“阮大人呢,他撕了奏章,皇上罚俸三个月。要我们来说,阮大人占了上风。”
门人的话说完,韩世拓道声谢,三步并作两步来见阮英明。小二正在看公文,见到他进来,抬抬眉眼:“把你新作的诗,最好的那一首,用心誊写给我,书社里晚上约了人,有人要看呢。”
一块石头扑通落下在韩世拓的心里,他抚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热汗,吁声道:“您没事儿就好。”
不说还好,说过小二凶巴巴:“我怎么没事儿,我丢了三个月俸禄,让袁兄……”
下面的半截话及时吞回去,让袁兄赔我这心思,阮小二以为韩世拓就没听全。
他只见到小二摆手:“办你的事去,晚上以前,抽空儿把诗写给我,别耽误我晚上去诗社。”
小二还有心情对诗,这就说明他没受影响。韩世拓也知道这一点儿,转回公事房准备把诗写给他。
同公事房的人见到他就咧嘴笑,不压也不张扬的嗓音,就这间房里能听到。
“你韩大人运道好,席大人一向是中正的,居然也不向着周大人。”
韩世拓微笑:“这我真真的糊涂,我与席大人素无交往。”
“你请请我,我给你解释。”同事坏笑。
韩世拓答应他一桌酒,向他讨教。
“席大人是最中正的人,咱们才说过。老周跑去他那里搬弄,你出门儿了,可巧我送公文过去,听到几句。老周只说阮大人打他,没说别的。席大人就劝,说什么敬重上司的话,老周就说阮大人不好。正说着,他的奴才来了,说皇上宣他。老周说自己不敢去,说阮大人圣眷高,顺带的把忠毅侯也带出来,”
韩世拓一惊:“作什么把他也牵扯上?”
同僚挤挤眼:“你忘记了,忠毅侯不是御前差点打了人?”
韩世拓愤怒了:“岂有此理!”
同僚劝道:“你先别气,听我说完。老周说得可怜巴巴,席大人就跟他一同进宫。结果,哈哈,”
他在这里大笑几声,再才指着韩世拓鼻子道:“你得请我桌花酒才行,是我对你解释,你件件听得清楚。”
韩世拓自那年说过自己再不去风月场所,萧瞻峻进京,他被迫相陪以后,掌珠倒没有约束他,总是个外面行走的男人,说完全不去不可能。韩世拓偶然也去一回,这就答应的无负担,让同僚往下接着说。
“宣圣旨的公公,恰好是我熟识的人。我送他到门外打听,原来老周以为席大人是个为他主持公道的,没想到席大人主持的是公道。皇上面前,跟阮大人一见面,阮大人说了老周写奏章的事情,席大人当时就怒了,说无故诋毁同僚,国将无宁日。”
韩世拓不虔诚信佛,但在这里双手合十:“这才是正直的大人呢。”
“还有下文呢,一桌子花酒不让你白请。”同僚更要笑的模样。
韩世拓完全放松下来,含笑一躬:“请说。”
“席大人对皇上说,陈留郡王与忠毅侯的事情一天没查清,一天不许乱。查得属实,也当严办。阮大人倒一个字没有说,席大人奏请让老周回家思过,给大家作个榜样。”
韩世拓哈哈笑了一声:“该。”
“就这样子,老周打道回府,有半年咱们见不到他。阮大人撕毁奏章,罚俸三月。”
说到这里,外面有人走动,互相招呼的动静。同僚好笑:“看看,阮大人约人晚上跟他去对诗,他这就没事人一样。”
韩世拓同他相对一笑,各自回书案后办公。拿起公文,韩世拓盖在脸上,偷偷地再笑一回。
他也不再担心常都御史,但晚上去袁家打听消息,还是要去的。
……
雨到傍晚又是倾盆也似。
户部尚书陆中修下轿进家门,独自在书房里想心事。
雨声如瀑布般敲响房瓦,也敲响他心头深处的隐忧。
昨天是陆长荣鼓动柳云若跟袁家孩子们分庭抗礼的头一个晚上,陆尚书在白天万万没有想到小王爷萧战也跟袁家分开——小王爷两岁以后,五岁以前,不是养在岳父家里?
本来打算等着儿子回来再睡,担心袁家会做下什么的陆尚书大为放心,以为梁山老王从中起了作用。
他熬神对付忠毅侯,不是个容易活计,就放心早睡。
一早,又一个万万没有想到——忠毅侯夫妻强横不减,忠毅侯当街还敢杀人,看来他全没有沮丧的样子,而袁二爷当街宣告:“居心叵测的人听着,我不管你是谁,我袁二不怕你。”
上午陆中修没做别的事情,就跟丁前、黄跃纸条传来传去,用隐晦的话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黄跃的主意跟以前一样的馊:“给老王再送一笔,让他不要到手孙媳就忘乎所以。”
陆中修回他:“这次你出钱,你送梁山王府一座城池,我也不管。”
丁前回话:“作速行事,不要拖延。”深得陆中修赞同。
对军中下一个消息实在没把握的他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就只有这走得飞快的钟点儿。
对于他们,沙漏好似暴雨得般滴哒。
额头上手指烦躁的叩着,陆中修寻思着,把对新臣不满的老臣们再找来说说?
这一回多加些人,让他们拿个主张出来?
“老爷,袁家二位小爷求见。”家人打断他,出现在门外。
陡然的一惊上了心头,陆中修迷茫的张张眼睛,随即看看面前当差素来严谨的老家人,脸色一翻:“你也会回错话?”
袁家的孩子们怎么会来找自己?他们是打算哭,还是打算闹,还是坐地上好打滚?
这两个人今年九岁,在大人的跟随之下夜市上转转也就罢了,还不是正经拜客的年纪。
陆中修本来就在憋闷,遇上家人出这样不可原谅的错误——明明是找长荣的才对,孩子只能和孩子说话去——他胸口有话涌动,随时会出来一堆斥责的话。
家人哈了哈腰,却再仔细地的回上一遍:“回老爷,袁家世子和二公子在大门上求见,指名要见老爷。门上的奴才来回奴才,奴才不信,才刚去面见,亲口问得明明白白,二位小爷见的不是咱们家的公子,乃是老爷您。”
陆中修让自己停在喉咙口的斥责给噎住,“吭吭”咳上一会儿,把气息理顺,古怪的又是一次询问:“真的见我?”
家人恭恭敬敬垂手:“奴才没有听错。”
陆中修一刹时万千心思如繁星最好的夜晚般出动,他百思不得其解,袁世子和二公子见自己做什么?
因为这不明白,心底的隐忧加重,清晰的一个心思浮上心头。没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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