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声中,秋风掀起车帘一角,表面上没有闪动,却把秋凉阵阵的送进车里。
在这时有时无的清凉中,皇后没有昨天送东西时的懊恼,那是认为皇帝依然不会答应的事先猜测。而是有什么自心底翻腾而起,让她陷入沉思中。
……
又歇在御书房?
往前追溯的话,像是自从成亲以后,或者说大婚嫁到太子府上,发现她的夫君,当年的太子殿下总是睡在公事房里居多。
御书房,不过名字尊荣气派,骨子里也只能算一间公事房。
有一种新奇而奇特的感觉自皇后心底升起,她像是初次见到异国进贡的东西一样,认识到她的丈夫原来还有勤政的一面。
他倒是一直勤政。
暗暗的这样想着,皇后又多一出懊恼。她这才发现以前,她从没有这样想过。以后的太子妃想的最多的,就是太子夜里睡了什么人。
不管他在公事房也好,在闲榭雅舍也好,难道不是睡了人更让太子妃揪心。
但在今天,在皇后为了加喜,为了和太后争一口她说柳云若配不上的气,往皇帝面前送东送西数月以后,这位娘娘想了起来。
这些日子里,皇帝呆最多的地方,就是御书房。
辇车稍稍停上一下,外面有人低低的说话声。女官探出身子到外面,听了句什么缩身进来,辇车重新驶动,车轮声里,女官回话:“娘娘,皇上前儿幸的那新进宫女,名叫小彩。”
皇后轻轻嗯上一声,觉察下自己的心里不为所动,悄悄放下心。她早几年就不想过问皇帝幸谁或是睡哪里。但说来也奇怪,她强迫自己不管不顾他,倒对他有了新的见识。
睡御书房也可以纳新人,但会见大臣的地方,无端的有肃穆端庄气在,总没法子从身到心自在嬉戏。
有的人可能会说皇宫内院哪有不好的地方,又是皇帝,不是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
世家出身的娇姑娘——皇后娘娘她不会这样想。
夏天荷塘月色吹着清爽风的玩,跟在一堆案几桌椅中的玩,肯定不一样。
正因为皇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皇后也不能约束与他,他真的想玩,宫车一坐,尽可以去红叶最多的地方赏秋,西风最浓的地方看菊。比窝在御书房好。
他一步不离御书房,只能还是心系国事,心忧公事。
“要说最近,事情也确实多出来好些。”耳边,女官说的刚好到了皇后心里。
皇后侧侧面庞:“哦?最近怎么了?”
把车帘打开一些,把秋雨又展示一回。拢好,女官道:“听说各省秋水泛滥,历年凡是有过水灾的地方,或大或小的都有了事情。娘娘要打听,我使唤人去问个明白?”
有迟疑出来,皇后还是拒绝:“算了吧,后妃不干涉国事,这是本朝的规矩。”
“可是,您是六宫之主,您和皇上是敌体,您不是一般的人。”女官竭力的想劝得皇后更进一步。
皇后眼睫垂下来:“我,不过是代加寿管着这宫务。再说你也知道,还有一半儿在太后手里呢。这样也好,省得我天天看阿谀脸色,能有个清静。”
“容妃,倒是想在这事情上钻营。”女官说起这个名字,尽量的放缓声调。
但还是刺激到皇后,愤然在她美丽光滑的面颊上一闪而过,似蝴蝶在铜镜前的一掠,虽然没有过去了没有留下丝毫的影子,但到底有这样一件不离左右,时时在皇后心里。
微微哆嗦的嘴唇,好一会儿,在想到柳至夫妻的频频劝解,劝皇后不要以小事乱太子大政,皇后才用力忍下陈年的怒气。但勾起的疑惑不能不解,皇后端起娘娘的架子,冷淡地道:“她钻营的为什么?为钱,她又不能在赈灾上有官。为官?她能出宫吗?”
“娘娘,这不是去年秋闱以前。”女官小心翼翼。
皇后有几年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女官这话就糊涂的皱眉:“秋闱怎么了?就是殿试她也不能去啊?”
女官笑了笑:“容妃娘娘家里,如今只有一位残废的兄弟。但她原籍的亲戚里,去年秋闱中了几位,熬到殿试出来的,有两个人。”
“哦?”皇后动容,或者说听到欧阳两个字,膈应大于惊异:“国舅他知道吗?”
“这话正是国舅夫人让我回娘娘。”女官含笑。
皇后纳了闷儿,但既然柳至了然于心,就觉得没有可担心的,心头一宽,诧异的一笑:“国舅夫人不对我说,倒让你来说?她三天两天里来看一回加喜,就来看看我,她闹的这是哪一出?”
女官悠然的笑有如一汪温暖的水,平和而又含蓄。
皇后是不用心,小心眼儿,又钻死胡同。总是荣华地里呆上多年,这就稍稍一想柳至夫妻用意,不由得她银铃似的失笑出声。
用帕子掩住口,笑得肩头也抽动:“哎呀,你们呀,他们呀,又变着法儿作弄我了。”
女官欠身先赔罪:“请娘娘恕罪。”再更加进言:“国舅担心是应当的,娘娘您知道吗?就是去年新进的几位嫔妃,这个月里也学着娘娘给皇上送吃的。娘娘是为了云若公子和加喜姑娘的亲事,她们就是知道也要添上些言语乱说一通。跟娘娘后面行事,更不可避免。容妃娘娘本算没有娘家人,这一科也枯木有逢春之意,何况是别的娘娘们?都有一个娘家,更不知道要怎样呢。”
“我知道了,你们也是的,我送一回,就劝我一回。我等下进去,笑脸儿相迎如何?就是不许接加喜,我也不生气了可行不行?”皇后还在笑,面颊红扑扑的灿若云霞起来。
……
御书房外面,当值太监满面堆笑接住,带路请皇后进去。经过官员们候见的地方,皇后见到里面几个人围着户部尚书陆中修吵来嚷去,问他要钱粮。
皇后惊了心,外省的水患竟然真的到严重地步吗?皇帝从里面说见,皇后进来,又见到皇帝一张紧锁眉头。
话脱口而出:“你不要急坏身子才好。”
皇帝吁一口气:“没办法呀,各地要钱要粮,大部分水又没有退,还得能运上去才行。”
说完,心里头一宽松,不由自主看看是谁安慰自己。
他已经忙的刚刚宣皇后进来也忘记,抬眼一看见是她,面色习惯性的往有了暗沉。
皇后隐隐生气,更多的是气自己不应该多一句话。把汤盏交给太监,告退出来。
回到车上,怕女官听到,无声的喃喃着:“这算什么呢,讨没趣的事情……”
但脑海里甩不开大臣们的争执,和皇帝的愁眉。
就下个狠心,中午给他加送个菜,把太子送来的东西多送一样。车外,传来说话声。
皇后就问:“怎么了?”
宫车停下,打起帘子来,车外面站着皇帝御书房的太监。他双手送还汤盏,眼睛笑得只有一条缝儿:“回娘娘,您送的汤水好,皇上刚用的干净,奴才把器具送回来。”
皇后大为意外,本以为他不待见的脸儿出来,一气之下放到晚上吃也不一定。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微一思忖想到原因:“皇上早上用的什么?”
“半点儿没用。刚端起碗,大人们请见,说淹了大半个省,又困住多少人。皇上就命撤了膳,跟他们商议会儿,让他们自己去说话。奴才们问要不要吃点儿,皇上说吃不下。要不是娘娘您送过去,这一顿也就不再吃。”
皇后点头叹息,自然道:“中午可别这样,不然我早早的送来吧。”
太监透露一个消息:“那太好了,也就是娘娘您送过去的,是太子殿下的好东西,皇上才有胃口。别的娘娘们送的,皇上一口没尝不说,让还东西回去的时候还有训斥。”
“训斥什么?”皇后心想这真奇怪,难道他新临幸的宫人,也背背脸儿就不要了?那还临幸她作什么。
太监嘿嘿:“皇上说已有御膳,为什么各宫里又多费银子,说外省水患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宫里还是靡费,外省的人都在水深火热中,他看也不能看,让总管公公带着人一处一处的送回。还说明儿再送的,按后妃干政处置。”
跟皇后的人听到,面上光彩溢彩出来。皇后面上不置可否,淡淡的,但起了一个心思让她不寒而栗。
打发太监回去,命宫车继续回宫。陪车的女官打算恭喜,皇后先开了口,一份儿紧张加上一份儿担心:“怎么办?他这是打算长长久久的盯上我的东西。”
这想法让女官差点没笑出来,好在车里暗,低头装寻思的时候,把笑强忍下来。肃然的来回:“各宫里娘娘全不要,只要娘娘您一个人的,那是娘娘您与各宫的娘娘不同,祖宗手里的规矩没有错,也看着太子呢。”
话虽然这样的解开,皇后总是心里忧愁。回宫去头一件事,又跟去小厨房检视她的东西去了。
看到一半,她的担心应验成事实。御书房跑来一个太监传旨:“皇上中午到娘娘宫里来用饭,说太子殿下的好东西,多多的做了来。”
别的人都欢天喜地,独皇后咬住银牙,心里捏成一小团。这些东西宫里并不缺,这个人为什么一定到这里来吃?
一句话还没有想完,传话的太监也还没有出这宫的门,又来一个御书房的太监,跑的那叫飞快,一阵风似的不顾体态的过来,面上狂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皇后冷笑,心想蹭吃这事情不能算喜吧?太监下一句话让她愣住:“太子殿下加急快马信到,太子殿下治水患大成,皇上嘉奖,命有司的大人们多学学,这会儿起驾往太上皇太后宫里去说这好消息,”
皇后急急打断他:“你没有弄错?太子才几个人,又没有带上治水的官员,怎么能治理水患,还大成?”
“奴才没有听错,皇上把太子殿下的信发下来,让有司的大人们细细观看,又命宣瑞庆长公主殿下,跟太子殿下去的袁家,袁国夫人进宫,又宣常都御史及家人进宫,文章侯及家人进宫,南安侯及家人进宫。又让人往梁妃娘娘宫里去嘉奖。”太监的笑容闪动的更强烈,跟一片花儿似的,朵朵花心都在诉说,没错,是太子的功劳。
宫人们有眼色,跪下来口称:“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太子殿下又建奇功。”
皇后还是担心出错,扶住女官的手一片冰凉,匆匆让人又赏这一位传信的太监,叫来她的可靠人:“去往御书房打听,”太监答应着出宫。他还没有回来,约摸至多刚到御书房,太后宫里打发人过来,满面春风也是进前就道喜,道喜过,笑道:“太后请皇后娘娘去说话,大喜事情,具体是什么,我只能先给娘娘道喜,我却不知道缘由。”
皇后这一回信了八分,也不等去打听消息的太监,换衣裳前往太后宫中。
一路之上猜来想去,也想不透太子是怎么学会治水?还有水患之中他有没有受到损伤,在没有听到确切原因以前,落下几点慈母痛泪。
……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各家都没有想到。
文章侯韩世拓今天沐休,在家里和祖母、母亲在一起,掌珠和二太太三太太也在,都带着怒容满面。
他们收到文章老侯从鄱阳湖离开时的最后一批银鱼,也就早收到正经祭祖的信件。
族长的言行作为全在纸上,老太太孙氏和文章老侯夫人见天儿骂他,从早骂到晚,有时候气的骂成起早贪黑。
掌珠也生气,但这件事情请韩世拓处置。
小二要离京,国子监里安顿人手,韩世拓直忙到今天,坐下来给族长写信,把胸中多少骂,家人的多少骂,一起付诸笔端。女眷们也因此都在这里。
老孙氏让写上她的话十几句,还是不解气,论陈年旧谷子芝麻,老孙氏肚子里最多,想到,又是一句:“世拓,你再给我写上,他二十岁那年得了病,自家银子不足够,是我听说了,帮他的钱。”
韩世拓写上,老孙氏还骂不绝口:“如今能耐了,敢拦住我的好曾孙祭祖,他算个什么!”
文章老侯夫人冷笑:“我也又想得一句,去年他写信对我说,他的内亲侄儿要求学,想住到咱们家里来,我当时答应了,后来那小子染病没来。世拓你写上,这事情算了,我不答应了!”
韩世拓再写上。
丫头送进一个盖碗,掌珠接过,送到韩世拓面前。韩世拓打开来,一看,满满的一碗银鱼蒸蛋。他笑道:“给祖母吃,给母亲也给二婶三婶,再不然你自己吃,不用给我。”
“我们都吃过了,你今天才白天在家,这是你的。”老孙氏指指他:“吃吧。”
二太太凑趣:“放心吧,正经还会送来。”三太太就故意的往外面看:“我看一眼,说不定今天明天的就又有了。”
文章老侯夫人笑说:“哪有这么快,前一批刚到没多久,”随意的也往房外看。
“咦?”她和三太太全一呆。
见到管家带着一个熟悉的人,打着纸伞过来。这?不是太后宫里常来宣召的公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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