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市卫健委的领导犯了难。
鲜血的“庞氏骗局”已经走到了尽头,最近这些年血库常年紧张,只要不是急诊都要“互助”,也就是家里人献多少输多少。
至于当年说献够了多少血以后自己和直系亲属用血免费之类的话,再也没人提起过。
一下子就2万血,还是少的,卫健委的领导犯了难。
“救人,总比让他们拿来浇花强。”柴老撇嘴,鄙夷说道。
“老板,这个梗太老了,现在科里都用患者点完的白蛋白。”罗浩笑道,“白蛋白点完,瓶子里总有点挂壁的,打开后加水浇花。”
柴老看了一眼罗浩,又瞥了一眼其他人。
“小钱,轮转的时候遇到过一次产妇合并急性胰腺炎的患者,猝死,根本没给抢救的机会。”柴老道,“但还是折腾了将近36个小时。第二天他回寝室睡觉……当时没有手机,被医务处处长直接薅回去。”
“这种事儿,要和务国院汇报。这可能是绝大部分医生一生中唯一和务国院交流的机会。”
“可谁又想呢?”
刚刚说1-2万血有些多的那位的脸憋成了茄子色。
他不是医疗口出身。
卫健委里不是医疗口出身的人多了去了,遇到这种事儿难免拎不清轻重。
每一个产妇在产前产后都是医院的vvvvvip病人。
柴老说的和务国院汇报的事儿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恰有其事。
“能救回来,妇幼这条线上的人会少很多麻烦。要是救不回来,一般来讲要撸掉一半人以上。患者、患者家属、医生、护士,都遭老罪喽。”
“!!!”
柴老只是简单的说了一下,现在救人为主,至于妇幼那条线以及医大一院的院长、副院长会不会吃挂落,他不在意。
“老柴,你这老骨头还真有用。”方老一边坐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面抽着烟,一边赞了一句。
罗浩笑了,弓着的腰深了几分。
毕恭毕敬。
“嘿,还好吧。不过也真是折腾不动了,这才几分钟的按压,换我年轻时候……”
柴老说到这里,停住话,深深吸了口烟,但却没走肺,直接吐了出去。
罗浩伸手接过烟头,去水龙头那浇灭,扔进垃圾桶里。
“换衣服,去icu看一眼。小螺号,伱说这面ecmo小组很精锐?”
“嗯,当年疫情的时候ecmo几个组全省跑。有些地方有机器,但因为用的人少,当地医院经验不足,根本不会用。卫健委协调,医大一、二两家医院的技术人员各地支援,救了很多人。”
“嗯。”柴老满意的点点头。
“战斗经验丰富,水平很高。”罗浩又强调了一下。
柴老没说话,默默的换衣服,随后去icu看了一眼。
医大一院的急诊急救水平、重症水平的确像罗浩说的那样——精锐。
下台没多久,已经开机,产妇的生命体征已经渐渐平稳。
还不错,柴老看了一遍,没挑出大毛病,如果按照现有治疗走的话产妇大概率有7、80%的机会能活。
如果是别的病需要开刀,死亡率在10%以上,愿意做的人并不多。
但羊水栓塞的患者能有这么高的治愈率,已经算是缴天之幸。
Ecmo小组已经就位,并开机,动作麻利的一逼。
不愧是省内上ECMO例数最多的医院,团队训练有素,反应及时有力。
庄院长不是卫健委的外行人,他的头发已经炸起来,不断地打着电话,吼着要血。
Icu里的气氛很凝重,但一切井井有条,柴老看完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老板,我送您回去歇歇。”
“不用,我自己回,你在这儿看着。”柴老道,“所有化验回报、病情变化微信发给我。如果不行,我找咱家的重症团队来支援。”
“好。”罗浩也没客气,直接应了下来。
国家的政策在这儿,这是国家意志,每个独立的个体在国家意志前都渺小到微不足道。
……
“老孟,你和罗浩遇到一个羊水栓塞的患者?”陈勇下手术,听到八卦,问孟良人。
“嗯。”孟良人还像是做梦一样。
“怎么样?救回来了么?”陈勇问道。
孟良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了很久。
“想啥呢?”陈勇有些疑惑。
“小陈,是这样。羊水栓塞能不能救回来,要看命。如果遇到,产妇家的祖坟得冒青烟,三丈高的那种……不光这样,在场手术医生、麻醉医生、重症医生家里的祖坟也都得冒青烟。”
“!!!”陈勇惊讶。
他算是临床菜鸟,根本没听说过有羊水栓塞的病例,所以不懂孟良人说的祖坟冒青烟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听说过的羊水栓塞没一个救回来的。别说是羊水栓塞,咱们下面有个县,我同学在那当妇产科医生,县医院。”
孟良人一边给陈勇讲一些陈年往事,一边理顺自己的思维。
当时发生的事情如同电光石火一般,孟良人根本没时间去思考。
“他们县医院死了一个产妇,可能是胎盘前置什么的,还不是羊水栓塞。因为是高龄产妇,患者家属也认可,但后来就因为这事儿,县医院的妇产科……产科就没了,县里面生孩子得来市里。”
“为什么?”
“省市县三级卫健委半年内问询、调查了十多次,啥好人能经得起这种审查。这么讲吧,来的人都是业内专家,虽然不至于像柴老那种级别的,但放在省城也是知名的专家、教授。”
“病历,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处置,一项一项的问。跟审问罪犯一样,无穷无尽。”孟良人深深的叹了口气。
遇到羊水栓塞,产妇倒霉,医生护士也倒霉。
“为什么?”陈勇愣住。
“咱省城每年产妇死亡的指标应该是3个,按照百分比来的,前些年多点,毕竟最近生孩子的少了。每一个产妇都金贵着呢,没辙。”
“那……”
陈勇并不了解这事儿,很是惊讶。
“今天真是,庄院长家祖坟上长建木了。”孟良人感慨,“你没见到,术间里刚把孩子剖出来,哇哇哭呢,监护仪有点异常声音,你说你会在意么?”
陈勇摇头。
“柴老那时候一走一过,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进术间。”
说着,孟良人站起身。
他模仿着柴老的动作,走到一个位置。
“来到手术台旁,柴老这么看了一眼。”
“然后柴老又抬头。”
孟良人模拟了一下才知道柴老看监护仪上的数字以及呼吸机有没有准备好。
“再往后,柴老和产妇说了一句话,看了一眼眼睑,直接诊断——羊水栓塞。”
“真是神仙一般的手段。”
说起神仙,陈勇扬眉。
“是真的,小陈。”孟良人感慨,“绝大多数医院遇到类似的患者根本救不回来。这么讲吧,就算是咱医大一院能把患者给救回来,医院主页上都得有这次抢救的宣传,挂一辈子的那种。”
“我艹!”
“而且稍微小一点的医院还要和上级医院的关系足够好,人家全力以赴,ecmo团队第一时间就位。关系好都不行,还得运气好,那面ecmo团队刚好没事。”
孟良人说了一大堆。
说来说起,最后总是会落到命好上去。
今儿的产妇,命说好不好,要是真好的话遇不到羊水栓塞;但说不好,却又刚好碰到柴老、方老来医大一院参观,柴老没等呼吸循环骤停直接胸外心脏按压,几分钟后子宫切除术都做完了。
换其他人,估计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这么难么?”陈勇皱眉。
“这么讲吧,前几年东子的妹妹就是这病没的。医院,高等级三甲医院,综合性的。人家东子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几万血真能救人回来,京东小哥排队去献血。”
“后来怎么样?还是没了。”
“小陈,你今天没看见柴老和罗教授的麻利劲儿真是可惜。但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现在还不知道柴老是怎么诊断的。”孟良人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
几个小时后。
庄院长筋疲力竭的坐在办公室里。
“爸,吃口饭吧。”庄嫣去食堂打了饭给庄院长送来。
贴身小棉袄是真暖和,庄院长有些欣慰。
不出国就不出国吧,无所谓的,留在家里更好。
但庄院长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放下吧,我喘口气的。”
“爸,icu那面要了多少血?”
“调了将近1万的血过去了。”庄院长轻声说道。
“这么多!!!”庄嫣愣住。
用血都上万,这事儿……
庄院长抬眼看自家女儿,努力咧出一个笑脸。
“我这么跟你讲吧,如果我要用血,也躺在icu的床上,血型和产妇一样,你猜血会给谁?”
“……”庄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父亲。
“下面的一堆副院长开会,最后血肯定给产妇用!”庄院长笃定说道。
庄嫣这回真的傻了眼。
“他们恨不得我死,又有这么好的一个借口。省市卫健委的那些人只想着自己不背锅,谁在乎一个院长。”
“院长死了,只会空出一个位置。但产妇死了,从头查到尾,相关人员一个都跑不掉。”
“呃……”庄嫣没想到这事儿竟然如此严重。
“医院,什么考核、什么kpi都是假的,做做样子而已。”庄院长见庄嫣一脸迷茫,忍着疲惫继续解释,“孕产妇死亡率是医疗系统核心kpi之一,核心!”
“要是这个产妇死了,虽然和医院没什么关系,现代医疗体系还对羊水栓塞没有准确的认定,更别说治疗、治愈、避免。但谁管你,孕产妇的死亡就是天大的事儿。”
庄嫣更是迷茫。
“矫枉必须过正,上面没有态度,下面执行起来肯定会走样。所以呢,我倒是觉得没问题。”庄院长叹了口气,“这次是运气好,柴老板真牛逼,他们抢救完后我还没反应过来。”
说着,庄院长手机响起。
“老庄,血库没血了。”电话那面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你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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