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江城下了一场大雨,雷电轰隆隆响个不停。好几次,石穗被从睡梦中惊醒,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雨大作,总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烦乱不安。
隔日早上五点多,她就彻底醒过来,再也睡不着。
因为是林沉年母子动手术的日子,睡不着的石穗干脆起床,早早去了医院。
早上六点多的医院,比起其他时候,还是安静很多。
但是,石穗来到住院大楼楼下,却见一堆病人和家属,围在楼下草坪外,对着草坪指指点点,像是看什么热闹一般。她遥遥看到一点那草坪,可明明就空空荡荡。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一提,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涌上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楼上五层,正是林沉年母亲陈秀琴病房坐在的位置。
石穗慢慢往人群走近,伸长脑袋往草坪看了看,才见那一处坑坑洼洼的草坪像是被什么物体砸过,大雨过后留下一团黑乎乎的积水。
她脑子懵懵地下意识问旁边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被问的人啧啧叹了两声:“昨晚有病人跳楼自杀了,就跳在这个地方,据说流了很多血,不过昨晚雨大,都被冲走了。”
石穗怔了片刻,脑子里不好的感觉更加强烈,又问:“是什么人?”
那人摊摊手:“不太清楚,好像是什么绝症晚期吧,估计是不想再受苦了。”
石穗心脏突突加快,顾不得再问多少,快速转身朝楼中奔去。
一口气跑到五楼,陈秀琴的病房大开着门,她却在门外一米处忽然停住脚步,有点不敢继续前进。
迟疑了几秒,深呼吸了几口,她才继续迈步,走到门口时,目光就已经瞥到病房中央那张空空如也的病床。
这一刻,她再也无法冷静,猛地跑进去,一手指着床位,问临床的家属:“这床上的病人呢?”
那大姐见过她两次,满脸惊讶:“你不知道啊?陈姐昨晚跳楼了!”说着,又唉声叹气道,“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前几日连床都爬不起来,昨晚怎么就能起来了,大家都睡得死,打雷下雨的,也没注意到动静,她从窗户里跳下去,我们才知道。
石穗脑子一片空白:“那她儿子呢?”
大姐道:“去办理后事了吧,发生这种事情,谁想得到,那孩子也真是可怜,昨晚她妈跳下去时,他正好醒过来,但是晚了一步。”
不等她说完,石穗已经跌跌撞撞往外跑。
来到郑医生的办公室,石穗连门都没敲,直接就冲了进去:“郑医生,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医生见她脸色苍白,叹了口气道:“我也是今早上班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陈女士昨晚从病房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石穗脸上还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这样?”
郑医生道:“她跳楼前留了一张纸条,说是不想连累自己的儿子,应该是已经知道捐肾的是她儿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石穗喃喃自语,懵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林沉年现在在哪里?”
郑医生道:“她母亲的遗体已经送到太平间,他现在应该在楼下办手续。”他看了看手表,“走,我跟你去找他,我早上来的时候,见了眼这孩子,也没见他哭什么的,很让人担心呢。”
石穗跟着郑医生找了一圈,包括太平间,却并没有见到林沉年的身影。
此时的石穗,满脑子都是担忧,连心跳都加速。
她知道失去母亲对于林沉年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不能承受之重。
“咦?去哪里了?”郑医生也觉得奇怪,照理说他这个时候不可能离开医院。
石穗看了看窗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这楼顶能上去吗?”
郑医生睁了睁眼睛,看着她,表情有点僵硬地点点头。
两人来到楼顶,果然见到楼顶栏杆处,遥遥站着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那身影在雨后的天空之下,看起来摇摇欲坠。
“林沉年!”石穗大叫一声。
可林沉年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转头,看到石穗后,本来呆滞的表情怔忡片刻,开口:“你们不要过来,我想安静一会儿。”
石穗看着他身后的栏杆,下意识道:“你不要站在那里,我很担心。”
她脑子忽然很混乱,自己学习心理学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想不起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劝说一个情绪可能失控的少年。“
林沉年自嘲地笑了笑:“担心我会跳楼么?你放心,我不会跳楼的。”可是说完,他却又喃喃道,“可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杀过人,进过少管所,现在我妈妈都不要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可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他表情古怪,虽然语气不急不慢,但眼神却已经有些失心疯一般的错乱和迷惘。
石穗心急如燎,却又不敢急进,只压抑着声音道:“林沉年,你妈妈或许不应该这样,但她做的选择,不过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现在你这样放弃自己,她泉下有知也会难过的。”
林沉年摇头,忽然激动地大吼大叫:“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明知道这个世上我只有她一个亲人,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抛下我?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石穗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林沉年,你不是一个人,至少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和姐姐。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等你做好了,过得开心快乐,你妈妈泉下有知也才会放心,你知道吗?”
林沉年身体摇摇晃晃,虽然有齐腰的栏杆,但也看得石穗心惊胆战。
他神情恍惚,目光看着石穗的方向,但又像没有聚焦一样。
石穗不动声色向前迈步,却被旁边的郑医生拉住,低声提醒:“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要轻举妄动。”
石穗轻轻挣开,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放下,继续慢慢向前走去,缓缓道:“林沉年,生老病死我们谁都逃不掉,但是我们每个人被父母带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最终都是为自己而活。命运也许对你是不太公平,但是你只有十八岁,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可以翻盘,还有追寻公平的机会。其实这世界上每个人都会遇到不幸的事情,就像我也是一样,我父母虽然健全,但我的家庭并不幸福,他们多年前就离婚双双离开了我,留下我一个人生活,你看我还不是好好活着!”
林沉年的眼神还是有些涣散,但身体却显然站得稳了一些。
石穗走到离他两米的距离停下来,继续道:“林沉年,你看我们虽然都是一个人,但是加在一起作伴就都不是一个人,对不对?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你的姐姐,也是你的亲人,我们都不再是一个人。”
她说完,朝林沉年慢慢伸出手。
林沉年看着她,本来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发红,眼泪从里面涌出来,却没有任何声音。过了片刻,他终于走上前,将自己的手交给石穗。
石穗握住他的手,走上前一步,将他抱住。
他从少管所出来大约是长了一点,石穗本想将他揽住,却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紧紧抱住他清瘦的身体:“难过就大声哭出来,我陪着你。”
林沉年本来只是一点颤抖的身体,忽然抖得很厉害,但是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石穗感觉到脖子里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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