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之力,倾力而为。
话说出口,不过轻描淡写八个字;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一副又一副令人瞠目结舌的奇观。
——天子荣元年,秋七月初一,朝堂正式颁布政令:以少府内帑领头,相府国库从旁协助,正式在对今年年初,因战火而饱受摧残的北地郡,开启战后重建工作。
为了保证这项工作在秋收后第一时间上马,并在入冬前完成第一阶段任务,少府内帑,可以说是掏出了小半家底。
这很恐怖!
可千万不要觉得‘小半家底’四个字,放在哪里都是不起眼的数量级!
无论是封建王朝,还是后世新时代,任何以国家为主导进行的大宗货物库存,只要不再以‘百分之几’来计数,而是开始以‘几成’乃至‘小半’来形容,那就等同于海量!
便说此番,少府内帑为了帮助北地郡进行战后重建,单是负责匠工、铸造的官奴,就调了足足五万以上!
这已经是少府名下官奴的至少三成!
为了调出这五万官奴,就连刘荣即将动工开挖的皇陵:霸陵及对应的陵邑,都不得已暂且搁置。
陵邑制度对汉家的重要性——对汉家整合社会资源,降低社会贫富差距,压制地方豪强的意义,可谓不言而喻。
能让刘荣搁置自己的皇陵及陵邑工程,也要把人手调出来去‘建设北地’,只能说:为了此战,刘荣也做出了一定程度的牺牲,或者说是让步。
——为战争让路!
——自天子以下,凡汉之土、凡汉之民,都在为接下来这一场汉匈大战让路!
除了这五万官奴,及千人以上的工匠队伍之外,少府内帑对北地方向,便也没有了其他动作。
准确的说,是没有了其他明面上的动作。
几乎是在这五万官奴、上千匠人从长安出发,向北地而去的同一时间,长安城的夜晚时分,开始出现长达两个时辰的‘除宵禁’。
所谓‘除宵禁’,便是封建王朝的城池,由于某些必要原因,在特定时间内暂时性解除宵禁。
具体到天子荣元年秋七月的长安城,便是每晚夜半时分,长安城四墙的六处城门,都开始出现为时两个时辰的‘除宵禁’,即开城门。
一辆又一辆满载未知物资,并由人力驼拉的二轮车,于这每日夜班的两个时辰,从长安连绵不绝的运出。
出了长安城门,再由人力拉出去几里地,才会由老牛、驽马套上车,而后朝着北地而去。
——昼伏夜出!
无论是从长安城启运,还是从长安到北地的整个运送路线,少府内帑都严格遵守了刘荣的交代:昼伏夜出,藏匿行踪!
再加上少府内帑在朝北地‘偷偷调运物资’的同时,也在光明正大的向代北马邑一线,调动战时所需的粮草辎重,此番动作,便也没引起太多人的察觉。
当然了,有心人还是关注到了。
只是长安每晚两个时辰的‘除宵禁’,仅仅只针对少府内帑的秘密物资运送车;
至于其他在这两个时辰中走出宅院,走上街头,意图刺探情报的汉奸走狗,则都被暗中盯梢的郎中令周仁部下绣衣卫,给挨个抓了起来。
抓来一审,果不其然:都是匈奴人费尽心机,花费十几二十年——乃至三十多年时间,在长安安插的探子、眼线。
多是被匈奴人设局威逼,而后重金相诱的汉人。
刘荣没多过问,让周仁自己看着办。
不是刘荣仁慈,而是大战在即,刘荣不想被这些人形蛆恶心到,并出现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大战在即!
刘荣,需要时刻保持冷静的头脑,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的状况,并第一时间做出最准确的决策。
北地方向半明半暗,马邑方向完全明牌——花费将近半个月的时间,少府内帑针对此战调出的第一批军事物资,便已是基本到位。
第一批后勤物资到位,刘荣当即颁布诏谕:遍征关中良家子二十万,以奔赴马邑!
至此,汉家自秦继承而来,并一直在有意压制的战争机器,才算是正式发出了轰鸣声……
“代北苦寒,马邑城孤!”
“若事有可为,则当机立断,万不可负了天赐良机!”
“贼寇首级,事有可为则取,事不可为,便当已自身性命为首重!”
“须知尔家中,上有老翁兄嫂,下有妻儿女弟……”
长安城北的民户区:何家寨,一位花甲老翁正握住青年的手臂,一脸郑重的传授着宝贵经验。
老翁身后,一妇人泪眼婆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抱着整点好的行囊上前,咬牙含泪将行囊系在青年的背上。
妇人身旁,则是亲邻在温声安抚,不只是那老翁口中的‘兄嫂’,还是邻里街坊的婶子。
门框内,一颗怯生生的脑袋探出半边,望向青年的目光有不舍,有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自豪……
“大人教诲,儿,谨记!”
便见青年整理好身上行囊、腰间佩剑,便对身前的老翁深深一拜!
而后便侧跨出一步,走到那垂泪的妇人身前,面色复杂的低下头;
良久,方轻轻拉起妇人的手,温声交代道:“父亲大人和大郎,便有劳细君了。”
“兄长落了伤残,腿脚不便,兄嫂怕也不能常来家中照看。”
“细君若实在顾不过来,便叫阿霞搭把手。”
···
“若俺殁了,能有几万钱抚恤;”
“真有那万一,把大郎送去兄长家中,全当是继兄长的血脉。”
“再给大郎留下万钱,便带着其余的,寻个好人家嫁了……”
没两句话的功夫,整条街上,都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啜泣、低吟。
——类似的场景,几乎在每家每户门口上演。
有老父老母,向儿子传授经验、见闻的;
有兄弟手足,彼此托付‘万当珍重’的;
也有妇人含泪将孩子的脑袋拉到腹前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提醒丈夫‘不要逞强’的。
和过去一样;
和百十年前的秦时,以及有汉以来的每一场战争一样;
老秦人,再次送出了家中的男丁。
即便是早已熟悉无比的流程,长安城上空,也还是难免被一阵哀伤所充斥。
战争,从来都不存在‘不费一兵一卒’如何如何;
胜了,关中子弟便死少些;
败了,则死的多些。
总归,是要死人的;
总归,是要有人回不来的……
“大人珍重。”
父亲的儿子走了。
“回吧,带着小子,回。”
妻子的丈夫走了。
“大人!”
“万要得胜归来!”
儿子的父亲走了。
走了……
都走了……
……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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