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侯近日,可是憔悴了不少?”
长安城,丞相府。
刘舍坐在上首主位,双目遍布血丝;
一手捧着一碗颜色灰暗,一看就口味复杂的茶汤,一手轻轻揉着额角,趁这难得的闲暇,稍稍放松起这段时日疲惫的大脑。
听闻这一声关怀,刘舍也是自顾自缓了好一会儿,才疲惫的发出一声轻叹。
“魏其侯这个御史大夫,倒是乐得清闲。”
“却是苦了我外朝——自相府以下,三公九卿各司属衙,除了魏其侯的御史大夫属衙,便也只有那宗正卿,能稍得闲暇……”
淡淡发着牢骚,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刘舍又费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从大脑死机般的疲惫中缓过劲儿来。
再灌下一口茶汤,方淡笑着问道:“不知魏其侯今日登门,却是有何要事?”
嘴上随时这么问着,面上也没流露出异常,但暗地里,刘舍却对窦婴也生出了些许不满。
——这段时日,朝堂内外那都忙的脚不沾地了!
你窦婴好歹也是当朝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更是刘舍之后,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汉相!
不搭把手帮帮忙就算了——毕竟你御史大夫属衙,主要管的是官员任免,以及监察工作,实在是专业不对口;
可就算帮不上忙,你也总不能给人添乱吧?
刘舍可不相信这个档口,窦婴找上自己,能有什么正事。
方言朝堂内外,现如今要紧的事,几乎全都集中在了汉家的新服之土:河套。
军事方面,河套地区需要在西侧的河西方向,以及北侧的高阙方向构筑防线;
而且不同于战时构筑的临时防线——这两个方向,尤其是高阙方向的防线,是要构筑成北地、上、代,以及代北地区那样的常态化防线。
简单来说,就是要在河套地区的这两个方向,集结常驻边防部队,并依托当地地形,使戍边战士处于相对没那么恶劣的战略处境。
这些事,作为丞相的刘舍虽然不需要头疼,却也是要实打实的去具体操作的。
好比说,当今刘荣一声令下,要在河套地区北部沿线,建造一座与高阙隔大河而相望的博望城。
那作为丞相,刘舍就需要居中调度,将铸城所需的物资、劳动力调运过去,同时还要把相应的程序给处理好。
等博望城建成后,又需要由刘舍出面,去和当今刘荣,以及专业人士——军方的将领们商议:博望城将来,要走怎样的一个模式。
是搞成马邑那般,以重兵驻扎,并以军属为人口的军事重镇?
还是像其他的边墙城邑那般,在城外设置军营,却也同时给将士们在城内分配住所,允许他们时不时回城,与城内百姓居住?
再者:既然是一座新城,那无论是迁军属还是迁农户,总归是要‘移民实边’的。
那若是要迁农户过去,这些移民从哪找?
总不能和秦始皇那般,再挑个任嚣、赵佗那样的将领,带着几十万老秦人就过去野蛮生长吧?
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军事层面的考量。
政治层面,刘舍需要头疼的事就更多了。
——新设置的朔方、五原二郡,由何人来担任郡太守?
相应的领导班子,如郡都尉、郡丞、都邮等等,又该如何考量?
还有这两个郡下辖的县——比如已经确定设立的博望县,该以何等原则考量领导班子的人选?
若是寻常郡、县,甚至哪怕是战略意义普通一些的边墙郡县,这些事儿,刘舍都不带管的。
直接一股脑丢给御史大夫,让御史大夫提供候选名单,再由当今刘荣去拍板决定,又或是朝仪表决就是。
但朔方、五原二郡是新服之地,战略意义又过于重要,饶是再怎么乐意做甩手掌柜、再怎么不在乎坊间‘幸佞丞相’的评价,刘舍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偷懒。
甚至于,就连五原、朔方二郡将来的发展——当地以什么作为经济核心,是农业还是畜牧业之类,也都是刘舍推都推不掉的职责。
所以这段时日,刘舍很忙,也很累。
不单是繁杂的政务,让年事已高的刘舍身体劳累;
那一件接着一件,一桩接着一桩的,需要刘舍去考虑、权衡,甚至是直接拿出方案的事务,更让刘舍感到精神疲惫。
在这种时候,刘舍真的很想在相府外贴出告示:除非来帮忙,否则别来烦本相!
就是在如此关头,窦婴来了。
窦婴能干嘛?
且不论他御史大夫的职务,与‘帮忙’这两个字半点不搭边;
就算是从能力的角度上来说,窦婴这个当世‘大儒’,外戚出生的大将军,又能在这种有关具体政务的事情上,帮到刘舍什么忙?
几乎是看到窦婴的瞬间,刘舍便做出判断:窦婴这厮,肯定不是来帮忙的。
不是来帮忙的,倒也没什么。
毕竟刘舍是丞相;
虽然很累、很不想见人,很不想注意力被其他琐事分散,但若是有需要自己这个丞相去处理、去决断的大事,刘舍再不情愿,自也是要该见人该人、该办事办事的。
但窦婴!
他!
能有什么大事?!
“却也说不上要事。”
“只是近来,朝堂内外都多有繁忙,某御史大夫之身,列当朝三公,实在是有些惶恐。”
“这才登门拜见,想要看看桃侯这丞相府,某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帮上忙的……”
几乎是在窦婴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刘舍那写满疲惫,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强挤出笑意的面容上,便当即闪过一抹暴躁!
果然没有正事!
至于窦婴那句客套性质的‘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则是被刘舍本能的忽略了。
还是那句话:窦婴,是‘当世大儒’,又是外戚出生的大将军,先孝景皇帝的母族外戚;
这么一个人,你让他治学、研讨经典,那对窦婴肯定是不在话下;
让他去专门负责一个工程之类,背靠着窦氏外戚,也大抵出不了岔子。
便是打仗——好歹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虽然打不出什么旷世骇俗的大胜,如以少胜多、以弱敌强之类,但终归也是勉强能用。
但就是这具体的政务嘛……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觉得这窦婴,能堪相府之重?”
暗下嘀咕着,刘舍面前却依旧是笑意盈盈,静静等候着窦婴的答复。
——毕竟人家的学术地位摆在那儿,又是武勋傍身、背靠当朝太皇太后的外戚;
即便暗下再怎么不解,表面功夫,刘舍总还是愿意做的。
虽然没有从刘舍的话语、神情当中察觉出一样,但不知为何,窦婴也还是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
儒生嘛;
脸皮薄。
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又强笑两声。
好不容易将心里的别扭压下去,窦婴才总算是正了正色,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于朝中政务——尤其是相府,某向来不甚熟稔。”
“然今,某蒙陛下、太皇太后不弃,任御史大夫,位三公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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