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一名官差的呼唤声将赵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看着一脸关切的下属,赵平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刚刚在想事情。”
心思稍定,赵平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石承那里,此时石承已经施针完毕,并且开好了药单。
石承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转身对赵平说道:“赵大人,我们去下一家吧。”
赵平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看向石承的目光已经缓和了很多。
众人在街市上买了些干粮,就着身上带的水一起吃了。随后,石承便驾着车队急急地往下一家去了,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车队走完了一家又一家,赵平心中对自己的怀疑也是越来越重。
“难道是我想错了?这石承莫非真的只是单纯想在城中义诊?”赵平心中暗自忖度,但随后又摇了摇头,做他这一行的,见过的恶实在太多,也正是因为见过的恶太多,有时便会对眼中看到的善抱有严重的怀疑。
整个下午赵平都紧紧地盯着石承、铁面和吴能的一举一动,但是他仍然什么都没有发现。石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诊断,配药,施针,开方这些对医者来说再普通不过的行为,偶尔会和病患的家属们聊聊天,聊的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常。赵平甚至对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起了疑心,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眼睛和耳朵给他的结论都是——石承只是个纯粹的药师。
石承诊病的过程既快且准,等到太阳落山时,众人已经走过了城中将近一半的民居区。石承将最后的几个来求诊的人看完后,对赵平说道:“赵大人,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们明日继续。”
赵平点了点头,一行人便回了客栈。将石承送回客栈后,赵平马不停蹄地向钦差府邸赶了过去。
孙进勇此时正坐在一个房间里审阅新的卷宗,听到赵平回来了,便立刻起身往偏厅而去。
一见到赵平,孙进勇便迫切地问道:“阿平,情况如何?”
“属下并没有发现异常,我们布置的暗哨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说完,赵平便将自己今日的经历重复了一遍。末了,赵平突然不自觉地来了一句:“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纯粹的药师而已。”此话刚一出口,连赵平自己都是一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不由自主地居然帮着石承说了句话。
孙进勇也沉默了,他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阿平,你得知道,做我们这一行,下判断的时候不能感情用事,这一点你其实一直没有改正过来。”
赵平低下了头,惭愧地说道:“是,大人,属下失言了。”
“罢了,”孙进勇叹了口气,道:“明天你继续去盯着他们,记住了,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
赵平点头应允,然后对孙进勇问道:“大人,斜阳道和白沙城那边的案子现下有进展了吗?”
孙进勇揉了揉额头,叹道:“没有新的发现,但是现在为了跟进白沙城的新案,我不得不额外再抽调些人手。各大城池的文官们多是阳奉阴违之辈,因为我的身份,他们不愿全力相助。我即便现在名义上是钦差大员,但毕竟还是武夫,此前又没有先例,终究难以服众。现在我们手头能用的人手越来越少了,我今日又往王城送了折子,希望刑察院能再加派些人手过来,但愿还能起到些作用吧。”
赵平在孙进勇手下当差多年,对于官场上的一些风气也是心中有数。他心下愤然,但也无可奈何。
孙进勇自嘲般地笑了笑,轻叹道:“若是这种案子发生在通阳道那种主干驰道上的话,那班戏子哪敢如此怠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真是通阳道上出了事,我也没资格当这个钦差大臣。”
……
“怎么了,赵大人?我看你今天的脸色不是太好?”石承今日一看到赵平,便看出来他似乎有些烦心事。不过见赵平摆了摆手,石承倒也没有多问,一行人驾着车,开始了第二天的义诊。
一切仍然如同昨日,石承只是耐心地重复着昨日的流程,铁面和吴能也是如此。赵平一整天都在沉默,但比起昨日,他偶尔会在石承义诊的时候帮一下手。石承在城中受到的赞誉越来越多,与赵平同行的两名官差甚至也收到了不少人的感谢,这让两个见过不少风浪的官差一时间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太阳渐渐西沉,在为一个住在大院里的孩子治疗完后,石承见吴能和铁面正在盯着熬药的药炉,便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来打算休息休息。
石承还没坐下多久,另一个人也坐到了他的身边,石承转过了头,发现坐到他身边的人居然是赵平。
片刻的沉默后,赵平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我记得你在我和孙大人面前提到过你自己的年龄,你今年才二十八岁是吧,比我小五岁。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医术如此精湛的年轻药师。”
“石某只是运气好,上天眷顾,让我在医术方面多了些天赋而已。”
“我不喜欢刻意谦虚的人。”赵平说道,“有天赋的人有的是,但是有天赋却心思龌龊的人也很多,如果急公好义的药师多一些,心思龌龊的药师少一些,这世道没准能更好些。”
石承直视着赵平,认真地说道:“赵大人,一两个急公好义的药师只能做到锦上添花,治标治本可不会凭着些许人的自觉就能做到。”
赵平一时无言。过了许久,他才站起身来,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扔下了一句话:“石承,我希望你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报案人。”
赵平回屋后,石承把目光又投向了院子里,一群刚从私塾回来的孩子们正在那里玩游戏。
….
孩子们玩的游戏很简单,一个孩子扮演捕快,一个孩子扮演探子。扮演捕快的孩子在眼上蒙了一层黑布后,扮演探子的孩子便笑嘻嘻地喊剩下的孩子过来抽签。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抽完了签后,一个有些胖胖的小男孩看着自己手上那被墨水涂过的半截黑的木签有些苦恼,他扮演的好像是山贼之类的角色。
很快,游戏的第一轮开始了,一个个孩子从被蒙着眼睛的“捕快”面前走过,每走过一个孩子,“探子”便会喊上一声“好人”,唯独那个拿了黑签的小男孩走过的时候,“探子”喊了一声“山贼”。
很快,八个孩子便全部走过了“捕快”的面前,站到了另外一边。但就在“捕快”准备取下眼罩的时候,扮演山贼的小男孩突然远远地走到了最右边的同伴的身后。扮演“捕快”的小孩取下眼罩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点了左起第二个小孩。但结果让他失望了,那个小孩把藏在身后的木签拿了出来,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涂。
“捕快”只好戴回了黑布。此时,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山贼”,“山贼”犹豫了一下,指了指一个短头发的男孩。“探子”连忙从身后的木筒里拿了一个涂着绿色墨水的木签,递给了那个被指定的男孩,男孩接过了绿木签,然后乖乖地把自己手里那个干净的木签交给了“探子”。随后,孩子们又像上一轮那样依次走过了“捕快”的面前,但不同的是,当那个拿了绿木签的孩子走过“捕快”面前时,“探子”报的是“山贼”。拿着黑木签的那个“山贼”在走过“捕快”的面前后故技重施,远远地站到了另外一头。结果也可想而知,解开了眼罩的“捕快”这一次仍然没能把“山贼”抓出来。
第三轮开始了,这一次与上一轮一样,又多出来了一个拿绿签的“山贼”。这一次“捕快”的运气比较好,点出了一个拿绿木签的“山贼”,但是并没能点出拿黑签的“山贼”。那个被点出来的孩子站到了“探子”的旁边,似乎是被淘汰出局了。
可能是因为黑签山贼没有被点出来,在第四轮游戏开始前,拿着黑签的小男孩又点了一个小孩,所以第四轮的游戏里仍然有三个“山贼”。这一次,扮演“捕快”的小孩有些背,点了个好人出来。
第五轮开始了,面对四个“山贼”,“捕快”有些没耐心了,他故意在戴黑布的时候给自己的眼睛留了条缝,等到那个胖胖的小男孩拿着黑签走过他面前时,扮演“捕快”的小孩突然一把扯下了黑布,大声说道:“壮壮哥!果然又是你,你是不是又到处乱动了!”说完,他就朝着胖胖的小男孩那里冲了过去。
那个叫壮壮的小男孩见事不妙,边跑边辩解道:“我要不动你不早就把我抓出来了!”
两个孩子一个跑一个追,其他的孩子则在一旁起哄,院子里一时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老石,药熬好了。”吴能拿着一把扇子,烟熏火燎地从屋内走了出来。当他看到石承的时候,被石承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问道:“老石,怎么了?”
此时的石承已经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正在大闹的孩童们,表情极为严肃,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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