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了迎客亭之后,石承突然对身边的盛德公说道:“殿下,举办这次诗会的主人好像并不是很待见我们啊。”
韩渂笑道:“仙师久居西陆,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里文士们的脾气。在我们这边的文士们的眼中,苦读圣贤书的士子们才是真正的求道者,而修士们不过是特殊一点的武夫而已。”
石承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受到冒犯的神情,他很自然地说道:“某种程度上来讲,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心思只放在好勇斗狠上的人,就算能修出真气,也永远只是个武夫罢了。”
石承的话让盛德公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石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石承又说了一句看上去颇为矛盾的话,“一心求武又何尝不是求道若渴的一种表现呢?只不过对于武道的纯粹追求和好勇斗狠终究还是两码事罢了。”
盛德公略一思索,随后点头道:“仙师说的有理。”
“对了,说到贵国士子们对修士的态度,在下不会为殿下带来什么麻烦吧?”
“这个倒还不至于,这只是一次私人诗会而已,
经过了一小片幽静的丛林后,前方的路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些雾气。
吴能看了一下远处,随后有些吃惊地说道:“这个清荷池原来是一处温泉!”
盛德公笑道:“清荷池其实是由大大小小的多个池子所共同组成的一处胜景。大体上可以被分为东池和西池,我们面前的这些池子就是西池,主要是由温泉池构成。东池和西池虽然距离不远,但是却都是寻常的池子,不过东池里长着很多南荒少见的山荷花,能够弥补不少,也是清荷池名字的由来。这次诗会的举办地点就安排在东西池之间的地方。”
吴能感叹道:“早知道这清荷池如此奇妙,当初在下刚到西漠国时就应该来这里看看。”
众人又往前走了片刻,四周的树木开始变少,山道旁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水池。很快,冒着白气的水池越来越多,薄薄的雾气让寒风失去了力量,被雾气笼罩在内的草木也明显比外面的同类们更有精神。
在曹府下人的指引下,众人很快就来到了清荷池的中心——一处位于东池和西池之间的大亭子前。
石承走进亭子后,发现亭子内已经坐了几位官员。男性官员们大多都坐在亭子的东侧,几个女官和两三个与她们关系较近的男官则坐在靠近西边的地方。
不过从这些官员衣服上的配饰来看,倒并没有官阶特别高的。他和盛德公以及吴能一起同亭子内的官员们见过礼后,就在一众官员们带着疑惑和猜测的眼神中坐了下来。
石承在一张石椅上坐下后,曹府的下人们连忙送上了热茶,石承点点头,朝那个下人笑了笑,以表感谢。那名曹府下人有些受宠若惊,恭敬地退了下去。
….
石承转头看了看亭子的外面,东池和西池之间的东西分明在这个亭子里面可以很直观地看出来。一侧是薄雾朦胧,一侧是天清气朗,这等景色让石承都不由得多看了好一会儿。
“这等景色确实是世间少有,恐怕只有在一些秘境当中才能找到与之相媲美的了。”石承心中想道,“也不知道这处山脉是个什么构造,居然能生出这等奇景。”
自从进了亭子之后,吴能一直显得颇为紧张局促,毕竟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官员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他想要找石承说说话,但是石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外面的景色上,最终吴能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仿佛一座低着头的木雕。
“葛兄,盛德公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带了个契塔人过来。”一名坐着离石、吴二人比较远的绿袍官员用惊讶的语气小声对身旁的一名官员说道。
“没什么可奇怪的,你知道盛德公的孙女和城殿下吗?”葛姓官员反问道。
“和城殿下?”说到这里,绿袍官员看了看盛德公那里,然后小声答道,“和城殿下这段时间不是身染重疾吗,听一些人说可能要不久于人世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你觉得盛德公今天还会有闲心思来赴诗会吗?”
“等等,难道说……”绿袍官员想了一下,有些惊讶地问道,“莫非,这个西陆人是盛德公请来为他孙女治病的?”
“这还用说吗,虽然那个西陆人方才没仔细介绍自己,但是你别忘了,三天前,一个西陆来的药师到了王城,还揭了盛德公贴在城门口的求医榜。”
“还有这等事情?!小弟和小弟的同僚们怎么都不知道此事?”
“这件事城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可能就东西二府那边的几个大员知道其中完整的来龙去脉,不过愚兄恰巧和何相公家的三公子有些交情,便从他那里得知了此事。”
“莫非那个叫石承的西陆人就是那个药师?”绿袍官员吃了一惊,“盛德公什么时候结交了这等人物?”
葛姓官员冷笑道:“这个愚兄就不清楚了,不过今天的诗会可是有乌台的人来参加。盛德公可能觉得带自己宝贝孙女的救命恩人来这里赏赏景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不过嘛……御史们可未必会这么想,尤其是在最近这个当口上。”
绿袍官员有些担忧地问道:“这几天情势是变的有些紧张,听说西蛮子往东丹那里又增派了新的飞艇,边境上不会真的要生事了吧?”
“不好说啊,反正这段时间曹枢密往总督府和迎安宫那里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不过贤弟大可放心,有大魏给我们撑腰,终归会平安无事的。”
说完,葛姓官员又往韩渂那里看了一眼,道:“盛德公远离政事已久,现在看来其实早就没有今上即位前那么精明了。否则,他今天不可能带那个西陆人到这里来的。”
….
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并不止这两人,亭子里所有的官员们在石承进来后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向这么面容怪异的西陆人。此时的盛德公也从众官员们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气氛了,他心中不由得暗暗地叫苦,之前的他一直沉浸在孙女得救的喜悦当中,这使得韩渂没能认真思考带石承来赴诗会是否真的是一件合适的事情,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正当韩渂打算找些话题来转移一下官员们的注意力时,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韩渂向凉亭的入口处看去,只见三个宽袍大袖,颇有气度的官员走了进来。站在左侧的正是此间的主人曹景程,另外两名官员中的一人身穿朱袍,在一群绿衣服里面颇为显眼。
石承也抬起了头,看到了刚进来的那三个人,然而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那个身着朱袍的官员,而是看向朱袍官员身边的那位绿袍官员,他很清楚那个穿绿袍的官员应该就是他想要见一见的监察御史于渊。
韩渂和凉亭里的官员们都站了起来,一一和新来的客人见过了礼,于渊和他身边的朱袍官员看上去颇为随和,一边往亭子里慢慢地走,一边笑着和迎上来的官员们问好。当他们走到近前时,石承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拱了拱手,刚想见个礼,但是曹景程带进来的那两名官员直接略过了他,石承站在原地,一副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堵在喉咙里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尴尬。
韩渂心中叹了口气,自知今天的诗会已经彻底被搞砸了。吴能心中替石承捏了把汗,他悄悄地拉了拉石承,用询问的眼光问他现在该怎么办,不过石承的脸上并没有难堪之色,他朝吴能和韩渂微微笑了笑,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家都坐下后,一个脸型有些方正的年轻官员笑着对曹景程说道:“六年前,景程兄在会试和殿试上一鸣惊人,当时主考的徐掌院夸赞景程兄来日必定大有作为,今日一看此言果真不虚。”
“青湖过誉了。”曹景程笑道。
“景程莫要谦虚。”一个看上去比曹景程大不少的中年官员笑道,“被赐进士出身后,景程依旧苦读经书,休沐时也常常登门向孙侍讲请教学问。鱼跃龙门却仍然孜孜不倦,这才是景程功成名就的真正原因,也是我等圣人门徒的楷模啊。”
“是啊是啊,孙望之有个好学生啊。”
客人们七嘴八舌地恭维了起来,曹景程虽然脸上平静而谦逊,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一阵客套话之后,参加诗会的官员们开始讨论起出名的新诗词。石承听着面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高谈阔论,心中颇感无聊,坐在这些人的身旁,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感觉。
不过既然到了这里,想当个局外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竹山居士的咏景诗固然奇妙,但是描写的景物都是千篇一律,立意上难以独出机杼。若想写的新,写得好,还是得饱览名山大川,游遍天下奇景才是。”于渊的这一番话,引来了不少官员的赞同。
于渊又说道:“只不过我等皆为朝廷命官,需要为王分忧,所以自然没法像文远伯那样逍遥自在。不过好在这清荷池乃是南荒少有的胜景,好席须有好酒,面前的景色用来佐此诗会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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