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菊说完,才发现她的声音哽咽难听,即便存了死志,她也是会害怕的,她才十几岁,人生还未绽放,就要这么悲惨地死去了。
傅卿云惊地扭过头:“你醒了?”
甘菊哼笑,傅卿云不是一直叫她甘菊姐姐么?真真可笑,她昨儿个真以为傅卿云是对她真心的:“奴婢求大姑娘回答奴婢的话,奴婢死也想死个明白。”
却也不想想,她对傅卿云没有真心,甚至存了害人的心,凭什么要傅卿云对她真心?
傅卿云眼神微冷,她原本觉得对甘菊有些愧疚,毕竟这一世甘菊还未对她动手,可当甘菊在明白傅焕云的误会后,第一时间想的是怎么将傅焕云的怒火转移到她身上时,她的那点子愧疚便不见了。
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她们的地位本就是不平等的,这世间事不公平的多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讲,那种情况下,甘菊就不该开口澄清。
说直白点,甘菊这个丫鬟当得不合格。
傅卿云掩藏起眼底的冷意,面上故作疑惑地问:“甘菊,你在说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算计你?难不成,你以为你挨了四少爷的打,是我算计的么?”
甘菊泪眼朦胧:“大姑娘不承认也罢,那天的事奴婢看得清楚。”
傅卿云冷冷一哼,清傲地说:“我是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有必要算计你一个奴才?而且,你是老夫人给我的大丫鬟,我只有倚重你的,何苦算计你被四少爷打。难道四少爷打我的丫鬟,我的脸面就好看了?”
她的脸面当然不好看,而脸面更不好看的是傅老夫人。傅卿云就是仗着这一点,才会算计甘菊,而不是忍冬。
甘菊一噎,是啊,傅卿云算计她,得不到任何好处,一个不慎,甚至会惹傅老夫人的嫌恶。
甘菊绝望地阖眼,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散乱的鬓发里。
傅卿云声音冷了些:“我知道你被打,心情不好,今儿个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你好好歇息罢。”
言罢,傅卿云走出甘菊的屋子,独留甘菊躺在炕上品尝恨意侵蚀心肺的痛苦,这时她满心满眼恨的只有傅焕云。
扁豆称量完人参,交给底下的小丫鬟去给甘菊煎药,看见傅卿云回到正房,便福礼,轻声问:“谁惹姑娘生气了?”
傅卿云摇摇头:“我没生气,只是有些疲惫罢了。对了,扁豆,忍冬这几天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扁豆也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动静,自从那日海桐悄悄见过忍冬一次,忍冬便一直在安分地刺绣,给姑娘做衣服鞋子,其他的,也就是打理花草。”
甚至,忍冬都不怎么往傅卿云跟前凑了。
傅卿云嘴角冷冷勾起:“她最好能一直安分下去!”
扁豆点头,傅卿云微微吐口气,又说:“唉,明儿个老夫人给我挑丫鬟,甘菊破相,大丫鬟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就和老夫人提拔你,扁豆,你可得好好学,我瞧着你这几日管事倒是极有章法的。”
扁豆对下面的小丫鬟很有一套,大概是因为从三等丫鬟升上来的,人缘又好,扁豆很得大家喜欢。
扁豆喜不自禁地咧开嘴笑,铿锵有力地回答:“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的期望!”
傅卿云轻轻而笑,继而发愁地皱眉。
扁豆不解地问:“姑娘还有烦心事?”
傅卿云点头,愁眉不展:“丫鬟好选,挑回来调教些日子便是,可管事嬷嬷不好选,总不能让你们年轻小姑娘跟那些婆子们打交道,这事还得管事嬷嬷来。而且管事嬷嬷在府中没有根基,恐怕梨蕊院被其他院子看轻了去。”
扁豆抿抿唇,凝视着傅卿云眉间的忧愁好一会子,这才下定决定似的地道:“姑娘,奴婢有事隐瞒姑娘。奴婢是在庄子上长大的,老子娘英年早逝,但奴婢不是野孩子,奴婢有个干娘,只是没人知道罢了。”
“干娘?你想让你干娘来做这管事嬷嬷,能成么?”
扁豆附耳道:“奴婢的干娘姓韩,人叫她韩嬷嬷。”
韩嬷嬷?这个称呼好熟悉啊!一个身影在傅卿云脑中一闪而过。
扁豆见傅卿云神色异动,嘴角瘪了一下,眼里浮动泪光,眨了眨眼,把眼泪咽回去,说道:“姑娘可能一时记不起来,韩嬷嬷曾经是姑娘的奶娘,七年前因为不小心弄坏了姑娘的卿云拥福簪——奴婢该打嘴,冒犯了姑娘的名讳!”
扁豆不经意说出傅卿云的名字,赶紧自打了两嘴巴。
傅卿云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行为,心里却被扁豆的话惊呆了,扁豆说的竟然真的是她的奶娘。
她尚才七岁时,韩嬷嬷就被小林氏赶到庄子上,前世,直到她出嫁前一天才匆匆见一面,韩嬷嬷提醒她小林氏居心叵测,对小林氏死心塌地的她以为韩嬷嬷对小林氏心存怨愤,故意挑拨离间,因而没等韩嬷嬷把话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
后来,韩嬷嬷再也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过。她生下淳于蘅后的某个日子,小林氏让人传话说她奶嬷嬷在侯府的庄子上去世了,她就让下人送了二十两银子安葬,却是看也没看过韩嬷嬷一眼。
想来,韩嬷嬷的去世和小林氏不无关系。
时隔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对韩嬷嬷的音容笑貌没有一点印象,但是扁豆的话勾起她记忆最深处的回忆,那是她的奶娘韩嬷嬷抱着西瓜红彩瓷碗追着她吃饭的情景,这一幕如今回想起来,无比温暖。
傅卿云怔怔地落下泪,扁豆轻碰她:“姑娘,姑娘?”
傅卿云连忙回神,抹去眼角泪痕,看看站在灯下俏生生的扁豆,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一幕场景,那是在她嫁入安国公府后,有个三等丫鬟悄悄告密,告诉她,傅冉云对安国公心怀不轨,她根本不相信,将那挑拨离间的丫鬟调到浆洗房,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后来便发生傅冉云与淳于沛酒后乱情的事,傅冉云嫁入安国公府,她也就忘记了这茬事。
可联系前几天傅冉云见到安国公时的神态,容不得她不多想,那一日喝醉酒的不仅有淳于沛,还有安国公淳于湛,那么,傅冉云想设计的人是安国公而非淳于沛喽?
现在回想起来,她追悔莫及,那个三等丫鬟分明就是扁豆啊!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扁豆后来不知所踪,很大可能是被她身边的那几个如狼似虎的丫鬟给害了。
傅卿云再次泪流满面,前世因为她的糊涂,她的识人不清,她到底害了多少人?害了多少真正关心她的人?
扁豆见傅卿云盯着她又哭了,慌得手足无措:“姑娘,奴婢说错话了,求姑娘莫伤心,只管罚奴婢就是,奴婢再也不提韩嬷嬷了!”
眼中难掩失望之色。
傅卿云摇摇头,哽咽半晌才平复情绪,说道:“不怪你,是我想通了些事,想念韩嬷嬷了。我知道,韩嬷嬷没有弄坏我的卿云拥福簪,是侯夫人故意栽赃嫁祸她的。”
扁豆惊喜:“姑娘相信韩嬷嬷?”
“我当然相信韩嬷嬷,韩嬷嬷对我那么好,怎么会故意弄坏我的簪子呢?”
傅卿云用锦帕印印眼角,韩嬷嬷不仅拼了命地提醒她,还将扁豆送到她身边。
扁豆眉梢扬起。
傅卿云道:“扁豆,多谢你提醒我,不然我就忘了韩嬷嬷了。不过,管事嬷嬷的事急不来,等过些日子才能接韩嬷嬷进府。你若是得空,回去瞧瞧韩嬷嬷,给韩嬷嬷带个口信,让她准备好给我做管事嬷嬷。”
扁豆羞涩地笑了:“姑娘不用谢奴婢,为姑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等奴婢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干娘,干娘肯定高兴坏了。”
傅卿云轻笑,夸奖她:“难怪你做事与别人不同,原来是有韩嬷嬷背后提点你。”
扁豆扭捏地笑了下:“姑娘是最聪明的人。”
傅卿云扯了扯嘴角,她是最笨的人才对。
翌日,傅卿云跟学堂请假,跟着傅老夫人学挑丫鬟,傅老夫人细细地讲述其中诀窍,傅卿云听得十分认真。
傅老夫人望着傅卿云懵懂的模样有些心酸,傅卿云年十四,早该把这些辨人识人的本事学上手,小林氏却尽让学堂的先生们教些没用的,口中和傅卿云说着:“……书上的那些都是锦上添花的,真正有用的却是你在管事中能学到的东西。”
傅卿云深以为然,前世小林氏一个劲怂恿她念书和刺绣,在管家上却教的比较少,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嬷嬷们个个是能手,手眼通天到将她这个国公夫人骗的团团转。
挑完小丫鬟,傅卿云才遗憾地道:“老夫人,昨儿个薛大夫言道,甘菊姐姐脸上的疤痕可去除,可……可右眼怕是再不能视物。”
“什么!”
傅老夫人十分震惊,甘菊竟然瞎了一只眼!
傅卿云舔了舔干涩的唇,艰难地说:“薛大夫的确说了这般话。我瞧着甘菊姐姐颇有些心灰意懒的模样,怕她出个好歹,使了苍耳盯着她,日夜侍奉汤药。”
傅老夫人震惊过后,深深叹息:“甘菊是个没福气的,罢了,既然薛大夫都说治不好,怕是真的不好。唉,她在府中没亲没故的,不如早早遣她回家去,她爹娘怕是还能多照看几分,她见了爹娘开怀,于病情也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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