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氏雄赳赳气昂昂地到寿安堂告状,她亲手伺候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吃晚饭,等公婆二人吃完,才捡着残羹剩饭匆匆吃了半碗胭脂米饭,洗完手,坐在一旁陪傅老夫人喝茶,温婉的话音里带着一丝责备和宠溺,说道:“说到喜欢孩子,真没有比卿丫头外祖母更喜欢孩子的,这不,卿丫头在林府里玩得都快乐不思蜀了。宫里举办赏花宴,一年才一次,呵呵,今儿个林府传话来,我母亲舍不得卿丫头,要亲自为卿丫头打扮进宫去参加赏菊宴呢。”
傅老夫人吃饱喝足,慵懒地靠在鸳鸯锦绣大迎枕上,闻言,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眼底闪过一道精光,声音毫无波澜地问道:“你想说什么?是说我孙女多,对孙女们不够爱护么?”
小林氏面色一僵,连忙打哈哈:“老夫人说哪里话,老夫人是天底下最慈祥的祖母,孙女孙子个个孝顺爱戴。媳妇的意思是,卿丫头是我们定南侯府的人,要是从林府出发去宫里,咱们做长辈的面上,会不好看啊!再说,于卿丫头的名声也有碍,知道的,说她孝顺外祖母,那不知道的,说不定会私下嚼舌根子说她胳膊肘往外拐。”
她暗暗嘀咕,傅老夫人这几日明面上对她十分宠爱倚重,怎么今儿个有些反常呢?她细细一寻思,察觉是在提到傅卿云时,傅老夫人才变得敏感。
小林氏眼底掩藏起一抹飞速闪过的鄙夷,这个老妖婆偏心眼竟偏成这般,连一句傅卿云的不是都不能说!也不瞧瞧,傅卿云眼里只有外祖母,何曾真有她这个亲祖母?
傅老夫人半歪着身子,抿了口茶,脸色半分未变,闲聊似的说道:“这有什么,亲家老夫人眼跟前只有翠玉一个孙女,多疼卿丫头是卿丫头的福气,也是卿丫头平日孝顺乖巧,她才时时惦记卿丫头。冉丫头和焕云许久不曾去林府看望她外祖母,你看他们什么时候有空,让他们也去林府和她大姐姐一起敬孝心。”
小林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她垂眸看似顺从地应了两声,急匆匆出了寿安堂,她在林府受过大罪,才不会让傅冉云和傅焕云羊入虎口去林府遭罪呢,林老夫人是个蛇蝎心肠,她早领教过了。
徐嬷嬷放下帘子,回转到内室里,沉默地给傅老夫人捶腿。
傅老夫人的脸隐藏在氤氲的茶雾之后,她叹口气,说道:“这个刺儿头,三天两头想着怎么让我给她当枪使!当别人都是个傻的。”
徐嬷嬷安慰道:“侯夫人这四年里头没老夫人看顾,行事难免粗糙了些,老夫人慢慢教才是。”
傅老夫人点点头,看着徐嬷嬷,不知道是对徐嬷嬷说的,还是对自个儿解释,低喃道:“眼看着是太子得势,三皇子外家是扶不起的阿斗,可耐不住皇上宠爱皇贵妃的三皇子,皇上又是春秋鼎盛,那个位置,鹿死谁手还不定呢。唉,你们夫人走这步棋险是险了些,不过,未尝不是在给我们定南侯府留后路。”
徐嬷嬷听了这话,脑袋垂得更低,耳朵自动屏蔽掉周围一切声音,跟没听到似的,手下按揉的力道大了些。
恰巧,这时候老侯爷回到后院,他耳力好,听个仔细,转过屏风,冷哼一声:“真是妇人之见!夫人可知朝堂上什么人最可恨?”
徐嬷嬷脸色白了白,赶忙起身告退。
傅老夫人猛地从大迎枕上抬起身子,不妨她私下跟徐嬷嬷说的话被老侯爷听了去,脸上讪讪的,顺着话问:“什么人最可恨?”
“最可恨的人便是墙头草!”
傅老夫人神色发白,老侯爷脱掉外罩衫,冷硬的脸不看傅老夫人,径自在铜盆里洗手,口中继续对有些发蒙的老妻说道:“这些日子该折腾够了,老大媳妇(小林氏)那劳什子的伺花神者转世的流言渐渐被大家忘到后脑勺,夫人该远着皇贵妃,别再没事瞎掺合皇家那些事。皇帝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皇上定谁是太子,我们便效忠谁,我们傅家忠诚的人唯有皇帝,这才是保全傅家容华富贵的根本。”
傅老夫人细细一想,前些日子因为老侯爷没发话,她才任由小林氏折腾的,既然老侯爷明确给了准话,她自然也有了行事的方向,连忙笑说道:“外面的事男人清楚,女人糊涂,如今妾身明白过来,再不会犯糊涂。”赶忙穿上鞋伺候老侯爷更衣洗漱。
老侯爷点点头,这是他对发妻最满意的地方,明理温顺,顾全大局。
赏菊宴在所有人的日夜期盼中终于来临,这是皇宫每年仅一次机会邀请官家贵族的子弟和千金到宫中赏花,也是贵族年轻男女变相的相亲宴。每年赏花宴后,皇帝和皇后指婚的旨意最频繁,不少王府里的王妃通过此宴会选儿媳。
其实,赏花宴就是变相的选秀,只不过不是专门给皇帝选妃子,而是给皇室和官家子弟选妻子,当然,也有些女孩的目光会放在皇帝的身上。
傅卿云和林翠玉到达宫门口时,定南侯府的马车在外面等待,傅丹云兴高采烈地下马车搂住傅卿云的胳膊:“大姐姐,幸亏等到你了,不然的话,我真害怕,不敢进去呢。除了上次去东宫观看太子大婚,我是第一次正式进皇宫,听说皇宫好大,我真怕自个儿绕晕迷路了,给府里丢脸……”
傅丹云话音未落,傅冉云挂着甜笑的脸闪过一丝鄙夷,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笑容可掬地说道:“大姐姐,时辰不早,我们走罢。我们姐妹在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呢。”
她不敢去动林翠玉,便挤掉傅丹云的位置,拽着傅卿云的胳膊朝登记处走去,边走边娇憨地回头对呆立在原地的傅丹云说道:“三妹妹,我记得宫里大概的宫道,待会儿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们迷路的。”
浑然不觉她的行为有多无礼,跟个天真不懂事的少女似的。
傅卿云若有所思,傅冉云因为小林氏现在又得势了,她便丢掉那层温婉的外衣,又做回她的天真少女了。她觉得有些可笑,寻思一番,前世傅冉云彻底改变天真的形象是在与淳于沛成亲后,那时候她做国公夫人的美梦被敲碎,才会有那样翻天覆地的改变罢。
不管傅冉云怎么改变外在的形象,依旧改不了她自私、贪婪、刻薄、奸诈的本性。
傅卿云甩掉傅冉云的手臂,拉住失意的傅丹云,看着傅丹云瞬间亮起的眸子,说道:“在府里时,夫人说会带咱们四姐弟进宫面见皇贵妃娘娘,不想,外祖母接我去了林府,没这个福分进宫。我还以为三妹妹是嫡出,一定会跟夫人进宫呢,谁知你竟没进宫。既然咱们姐妹里只有二妹妹熟悉皇宫,那就二妹妹在前面领路罢。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你们可得跟紧你们三姐姐啊!”
傅卿云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的千金小姐们恰恰听了她们姐妹的对话,联想到京城里曾经流传过一阵曾经很出风头的傅冉云变为庶女,霎时明了傅卿云话里的讽刺,纷纷捂嘴轻笑。
傅冉云觉得女孩们的目光像针似的扎在她身上,她袖中的拳头悄然捏紧,眼眶里有一瞬间布满氤氲的雾气,然后迅速地恢复如常。
她上前一步,却发现后面的姐妹和表姐妹每三人一组凑在一起,没有她的位置,她咬咬牙,立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维护姐妹情深的假相,娇声地说道:“大姐姐有命,我怎么敢不从?”
她绝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被姐妹们孤立嫌弃,等回去后,她会让这群出身低贱的丫头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贵女!哼,谁让她娘是定南侯夫人呢,而且是得宫中贵人看重的侯夫人呢?
林翠玉冷笑一声:“大表姐,傅冉云在得意什么啊?”
傅卿云不用猜也知道傅冉云的心思,傅冉云最是爱慕虚荣,八成是与皇贵妃有关罢:“不用管她,咱们是来参加赏菊宴的,不是看她脸色的。”
傅丹云有些不安:“大姐姐,我们这样孤立二姐姐,会不会有人看笑话?”
傅卿云眸光转冷,冷冷地瞅着傅冉云在前面登记的背影:“咱们定南侯府闹的笑话还少么?”
定南侯府每次闹笑话都跟小林氏或者傅冉云有关,就是她们再多丢两次脸,也没什么,反正定南侯府的脸已经被她们母女俩给丢尽了。
登记完后,傅冉云脸色一沉,傅卿云投的邀请帖竟是贤妃下的帖子!
她深深吸口气,眼珠子一转,然后一改阴云般的脸色,兴致勃勃给傅家姐妹和林翠玉做起向导,讲解宫里的布局和娘娘们的宫殿,甜美的声线加上甜美的笑容,让过往的宫女和贵女们觉得极为赏心悦目和悦耳,甚至有几个贵女跟在她们旁边,津津有味地听她讲解。傅冉云偶尔神来一笔说出几句十分发人深省的诗句,还未到达御花园,便有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
等到达御花园时,傅冉云忘了身后的姐妹们,跟新交的朋友进入忘我的境界,完全沉浸到满园菊花的美景之中。
最小的六妹妹傅绣云可爱地揉揉耳朵,小大人似的喟叹道:“唉,原来有宫女引路啊!二姐姐终于让我耳根清净了,那些宫殿,嬷嬷教我们宫规时便有背诵,我刚才差点以为又回到被嬷嬷点明背规矩、背宫殿名字的礼仪课上呢!”
话音刚落,便引来姐姐们的笑声,傅绣云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等到淳于嘉找到傅卿云的时候,皇帝左边站着端庄的皇后,右边落后半步跟着美丽的皇贵妃,后面还有一大群宫妃随伺,雍容华贵的队伍逶迤而来,顿时花园里跪倒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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