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你大姐姐身子弱,我当然要吩咐丫鬟看着她多吃点啦。”
傅云靖听了,连忙把自个儿喜欢吃的东西都端到傅卿云面前:“大姐姐,红烧肉好吃,猪蹄好吃,多吃肉,才能长得壮壮的。”
傅云靖的一番童言稚语,终于让傅卿云展颜,她亲自用公筷给傅云靖夹了几块红肉:“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我慢慢养着,自然便胖起来了。五弟弟,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该多吃些。”
看着这副姐弟和乐的景象,傅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傅卿云依旧是她几个孙女里最懂事体贴的。
晚饭后,傅云靖做功课,傅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对指导傅云靖练字的傅卿云说道:“卿丫头啊,眼看你明年要出嫁了,嫁衣还没开始绣罢?趁着这段日子清静清静,早些把嫁衣绣起来,我今儿个已经吩咐学堂里的师傅,每天专门空出半天教你刺绣。”
傅卿云一愣,傅老夫人的话听着是商量的语气,话里的意思却不容反驳,点点头,脸色染上绯红说道:“孙女听老夫人的。”
看来,她在傅老夫人眼里亲近外祖母的印象是根深蒂固了。她犹自记得傅老夫人回府最初的那些日子,有多反感听到她常年住在外祖母家的话。
可是,谁让外祖母比亲祖母更疼她、护她呢?
教导傅卿云的女工师傅本就对傅卿云很严厉,得了傅老夫人的令之后,每日加紧监督傅卿云学习刺绣,傅卿云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这两位女师傅像是有意针对她,讲针法只讲一遍。
她若是遇到不理解的地方,师傅们便会笑笑说:“熟能生巧,大姑娘最是聪明伶俐的,多练练手便知道该怎么绣了。”半点不提在她面前演示的话。
傅卿云气结,她根本没听懂怎么绣,怎么去“熟能生巧”?几次之后,扎得她纤纤十指上满是针眼,师傅们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要求她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否则的话不许她吃午饭。
侯府的教育是这样的,学堂的夫子和女师傅们是长辈们千挑万选请来的,不是下人,傅家的子弟不许在长辈面前告状,不许毁谤他们、说他们的坏话,不许违逆师傅们。特殊情况下,师傅们采取非常手段譬如体罚之类,长辈们不可以擅自插手,更不能因此而责怪师傅们。所以,傅家的尊师重道在京城里是很有名的。
傅卿云不能跟傅老夫人告状,因为傅家家训里面有,但凡在长辈面前告状者,将永远逐出傅家学堂。
傅卿云即将出嫁,不在乎有没有师傅教导,但是她得在乎外面的名声,哪天这些师傅们出了定南侯府在外面说三道四,说她不尊重老师什么的,将来她嫁为人妇,就别想为自个儿的孩子请个好师傅。
傅卿云第一次被罚不许吃午饭,几个妹妹可怜她,四妹妹傅云丽塞了个面饼给傅卿云,气愤地说:“不然,我们集体去老夫人面前告状,看她们两个老虔婆还敢不敢饿着大姐姐!什么人啊,真当自个儿拿根鸡毛就能当令箭了!”
傅丹云和几个年幼的妹妹一人拿出一点私藏的菜,还有小点心给傅卿云,虽然是凉的,傅卿云的心却是热的。
她缓慢地嚼着冷掉的面饼,微微笑道:“罢了,你们的底细我都知道,都是挨过罚的,今儿个我算是真正跟你们同甘共苦过了。若是咱们集体告状,我无妨,要不要那些师傅都不要紧,却会连累你们从今往后难找到好师傅。所以,集体告状就不要想了。”
傅丹云为傅卿云倒了一盏热茶:“可是大姐姐,文师傅和姜师傅明明是在为难你。难道大姐姐要一直忍让下去么?虽然俗语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大姐姐也该看得出来,她们却是个得寸进尺的。”
傅卿云撩了下耳边吹乱的发丝:“我没打算忍让下去,只是没想到好的解决法子。目前瞧来,她们的手段翻来覆去也就那一套。”
傅丹云小声说:“文师傅和姜师傅都是侯夫人从外面给我们请来的针线师傅。”
傅云丽接口说道:“我夫人说过,文、姜二人,出身京中有名的绣坊——钟粹坊。”
傅卿云点点头,以前她很少关心身外事,自然不知道学堂中女师傅们来自哪里,只以为全部是老侯爷请来的,却忘了一件事,刺绣、厨艺这类事一向是由内院掌管的,即小林氏掌管的,老侯爷当然不可能亲自上门去请女师傅来做西席。
傅丹云和傅云丽互看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府中小林氏母子三人和傅卿云势成水火,她们从小受傅卿云照顾,心里当然更偏向温柔可亲的傅卿云。
傅卿云沉吟不语,让她们先各自回去,她吃完东西,填饱肚子也回到课堂上。
文师傅掀了掀眼皮子,停下手中针线,沉声说道:“大姑娘吃东西去了?”
傅卿云笑容温和,没有一丝异样:“是的,两位师傅,我们是不是该上课了?”
姜师傅皱眉道:“大姑娘没完成任务,我和文师傅都说过不许大姑娘吃午饭,大姑娘是要忤逆老师么?”
傅卿云大惊,像是惶恐一般急忙解释:“师傅们误会了,我没吃午饭,只是吃下午的茶点罢了,我下午课间休息时常跟姐妹相聚,聊聊天,吃些茶水点心之类的,这……不算是违背师傅们不许吃午饭的惩罚罢?”
“你……”
文师傅气结。
姜师傅扯了扯文师傅的袖子,面无异色地说道:“大姑娘伶牙俐齿,让我们佩服。不过,学习是一件刻苦的事,半点不能投机取巧……”
接着,长篇大论地教训起傅卿云,说到口干舌燥饮茶时,傅卿云以为她会停止对她耳朵的轰炸,文师傅却又接着教训她。
结果,这一天下午,傅卿云什么都没学到,直到课堂末尾时,姜师傅粗略地讲解了下一种新针法,挑花针,这种针法在傅卿云绣嫁衣时会用到。
傅卿云和前面的课程一般,没有听懂姜师傅的课,但她神色丝毫不见惊慌,笑眯眯地听完,然后收拾桌椅下课。文师傅冷哼一声,傅卿云终于知道问她们是没用的了。
一下学堂,傅卿云没有立刻回梨蕊院,而是在二门处溜达一圈,等到五少爷傅云靖回来,忙拉住他说道:“五弟弟,你能不能到前头老侯爷的书房里帮我找一本书,刺绣的书,里面有一种刺绣的针法,叫做挑花针?”
傅云靖些微奇怪,摸摸后脑勺,难为情地说道:“大姐姐,你直接问女工师傅不就好了?我一个男子汉,找那种书,老侯爷的书童肯定会笑话我的。”
傅卿云为这句“男子汉”而觉得好笑,表情却比他更难为情:“五弟弟,教我的两个师傅,文师傅和姜师傅所讲的课我听不懂,而且明儿个姜师傅就要检查我的功课,我若是交不出功课,中午就不许吃午饭。五弟弟,你忍心我饿肚子么?还是你忍心你大姐姐在师傅们眼里是个笨蛋?”
傅卿云不自觉地用上了撒娇的语气,俗话说,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傅云靖第一次被一直视为无所不能的长姐这般软语哀求,觉得整颗心都要甜化了,他也能够为傅卿云办些事了呢,傅云靖噗嗤一笑,连忙答应下来。至于傅卿云口中所言,交不出刺绣,女工师傅就不许她吃饭的话,他压根没放心上,只当傅卿云故意夸大其词,哄他呢。
傅卿云可是学堂里唯一没被老师体罚过的学生,是所有兄弟姐妹学习的楷模。
若是傅卿云知道他的心里话,肯定得呕死了,她又不是圣人,会犯错是常理。
傅卿云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傅云靖。
傅云靖怕傅卿云等太久,吭哧吭哧跑步过来的:“大姐姐,你瞧瞧,是这本不是?”
傅卿云没先去看那本书,而是温柔地给他擦掉额头冒出的汗水:“看你,我又不急的,你急三火四的做什么?下次不许跑这么快了,出了这许多汗,着凉了怎么办?”
傅云靖心里甜丝丝的:“我知道了,大姐姐。”又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书。
傅卿云翻开看了看,果然查到挑花针的绣法,喜得捏捏傅云靖肥肥的小软手:“走,我们去给老夫人请安去,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这几日,傅老夫人莫名不畅快,便让傅卿云和傅云靖陪她吃晚饭,人多热闹些。傅卿云是****见着傅老夫人却不能告状,心里很是憋屈。
傅老夫人放下手中账册,看了眼滴漏,问道:“你们俩今儿个怎么回来晚了半个时辰?可是遇着什么事?”
傅卿云含笑道:“让老夫人久等了。我和五弟弟见这几日老夫人总看账册,怕扰了老夫人清静,才在外面逗留的。”
傅老夫人有些心烦意乱,“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傅卿云看了眼那垒得高高的账册本子,悄悄吐了吐舌头。傅老夫人年轻时喜欢诗词,嫁了人依然不改这个习惯,常常着人买最时新的诗集来看,自然会对满是数字的账册看不顺眼。
恰好,傅老夫人注意到傅卿云这个小动作,顿时失笑,原来稳重端庄的大孙女也有活泼调皮的一面。
吃罢晚饭,傅卿云回去研究挑花针,傅云靖在傅老夫人的监督下写完大字,依偎在傅老夫人怀里说话,讲了学堂里的学生和夫子间的趣事,实在找不到新奇轶闻,便扯到傍晚遇见傅卿云的事:“……大姐姐煞有其事地骗我说,若是没完成师傅的功课,师傅罚她不许吃午饭呢。我想着我被先生罚不许吃午饭的时候,真想把先生的肉吃了,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便顾不得真假,忙忙寻了来,老侯爷的书童还笑我来着……”
傅老夫人第一反应则是心疼地搂着傅云靖:“云靖,你哪个先生罚你不许吃午饭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你才这么大点,不吃饭怎么长个子啊!”
傅云靖嘿嘿笑:“老夫人,我是骗你啦,一顿不吃哪里有那么夸张,想看您紧张我罢了。我可不是在您面前告夫子的状!”
傅云靖上学堂不为学知识,而是为了有人陪着玩,傅家的学堂可比当初他在傅四老爷任上时只有他一个学生的私塾好玩多了。
傅老夫人却以为傅云靖上进、懂事,微微笑了笑,这才反应过来傅云靖提到的傅卿云被罚一事:“你大姐姐很少吓唬人,她真说了那针线师傅体罚她的话?”
傅云靖困顿地打个呵欠:“真的啊,我大姐姐什么都会,上次那鹦鹉我训了半个月不会说话,结果拎到梨蕊院住了两天,那鹦鹉就会请安了……”
傅云靖合上眼睛,歪在傅老夫人膝头睡着了。
傅老夫人静静坐了会儿,吩咐傅云靖的奶娘丫鬟将他送回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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