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傅卿云,其他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韩嬷嬷不为所动,将耳朵上的耳环摘下来,放在那只耳环的旁边:“这对耳环是前头侯夫人赏给老奴的,那时候大姑娘才刚满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接着说道:“侯爷和夫人瞧,奴婢的耳环用的是南红玛瑙,颜色是自然红,而海桐姑娘给老奴看的耳环用的却是烧红玛瑙。”
傅卿云比别人先一步到韩嬷嬷面前,她有些激动,对比两只耳环,惊喜地看向定南侯:“父亲,夫人,韩嬷嬷没说谎,韩嬷嬷的耳环的确是南红玛瑙做的……”又指着海桐呈上来的红漆托盘:“这只耳环是仿制的,用的是烧红玛瑙。乍一看很相似,细细瞧还是能看出纹理不同,其实材质本就不同。父亲,韩嬷嬷是冤枉的。”
定南侯听闻韩嬷嬷提到大林氏时满心伤怀,又见戴着卿云拥福簪的女儿期待地望着他,他顿生羞愧之心,果真细细瞧那两只耳环,低声说道:“的确是不同。”
小林氏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两只耳环,恨不得在耳环上瞪出几个洞来。
定南侯补充道:“这件事我记得,当年你大姐姐在卿丫头满月时当我的面赏了韩嬷嬷一套首饰,一对耳环,一对镯子,一只钗,都是南红玛瑙。你大姐姐一辈子没用过烧红玛瑙这样低劣的玛瑙材质。”
这话是对小林氏说的,他眼里满是怀念。
小林氏只觉得喉咙口有一口血涌上来,嘴巴里满是铁锈味,她狠命地将那口血咽了下去。在定南侯眼里,大林氏是白月光,高贵优雅,是他一辈子爱恋的人儿,大林氏打赏下人出手就是金贵的南红玛瑙,那些低劣的、在别人眼里却是一辈子遥不可及的金玉古玩跟她的名字放在一起都是侮辱了她!而且,因为她与他们有过一段三人行的时光,所以定南侯可以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怀念大林氏,真以为她不会伤心。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死人还要来跟她抢地位,抢尊荣!
在理智即将成为脱缰的野马时,小林氏及时拉住它,她强逼自个儿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傅冉云看去,只见傅冉云也是一副惊呆的样子,眼角余光瞥到傅二夫人淡淡的笑容以及傅四夫人眸中的惊喜,她心里又是一堵,来不及分析更多,咬着牙根,温柔地附和定南侯的话:“侯爷说得对,可这物证已经不能作数,那翠雀和韩嬷嬷的话,妾身该信谁呢?”
傅四夫人插嘴说:“翠雀这小丫鬟虽然是我房里的,不过我也没见过她几面,每次看见她,都是鬼鬼祟祟的,大伯,大嫂,你们千万别相信她的话。韩嬷嬷是前头大嫂精挑细选给卿丫头的奶娘,怎么会害卿丫头?”
定南侯落在韩嬷嬷身上的目光减了两分凌厉。
众人再次一呆,谁都想不到傅四夫人大大咧咧地自黑,难道她不知道若是翠雀说谎,这脏水可能会泼到四房身上么?
傅四夫人疑惑地问:“我说的不对么?”
翠雀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四夫人!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真的看见韩嬷嬷在门口洒水了!”
小林氏头疼地扶住额头,喝了一声:“别吵!宋姨娘刚才差点小产,你再吵出个好歹来,不等问明白,我先剥了你的皮!”
翠雀畏惧地缩缩身子,老老实实跪好,不敢再大吼大叫,只低低地啜泣,小肩膀微微颤抖,无限可怜。
小林氏看看翠雀,看看韩嬷嬷,似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呢?或者是翠雀说谎,或者是韩嬷嬷弄丢了那只南红耳环,换了烧红的来?”
她似被自个儿的话逗乐了,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但是这句看似无意的自言自语却又落在众人耳朵里,加上傅冉云的供词,韩嬷嬷依旧是最大的嫌疑人。
傅卿云当着定南侯的面怜惜地看了韩嬷嬷一眼,建议道:“夫人,丫鬟婆子们还没审问完呢,不如先将翠雀押下去,问问别人?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呢?”
小林氏心神一动,傅卿云这么平静,难道是傅卿云识破她的计谋,才有韩嬷嬷的反转?她皱眉说:“卿丫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今儿个晚了,我听说老夫人每天早晚都得看见你才能安心地喝药,不如,今儿个先到这里,明儿个再审罢。而且,你宋姨娘受了惊吓,身子骨也虚着呢。”
傅卿云暗自唾弃,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惊一乍地拍桌子,宋姨娘不受惊吓才怪!
定南侯看宋姨娘的确精神不足,赞同小林氏的提议,起身和傅卿云一同去了寿安堂。定南侯在路上嘱咐傅卿云不要将事情告诉傅老夫人。
岂料,两人刚行礼完,傅老夫人劈头就问:“卿丫头,听说永和院在审案子,查到是谁害宋姨娘了么?韩嬷嬷呢,怎么没跟你来?”
定南侯无奈,原来根本没瞒住傅老夫人。
傅卿云一五一十地转述:“……老夫人,韩嬷嬷一辈子为孙女操心,孙女相信她绝对不会做出这等祸害我们府里子嗣的事!可是孙女无能,找不到证据为韩嬷嬷作证。”
傅老夫人心疼将傅卿云搂紧怀里,还没说出安慰的话,倒是旁边束手而立的徐嬷嬷一愣,上前一步,将怀里的耳环拿出来:“大姑娘说的是这只耳环么?”
定南侯和傅卿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只耳环上,傅卿云细细瞧了一眼,又惊又喜地问:“这就是韩嬷嬷的南红耳环呀!徐嬷嬷,怎么在你手上?”
徐嬷嬷柔和地笑道:“这要怪奴婢没想到韩嬷嬷头上去。今儿个韩嬷嬷从寿安堂走后,就有小丫鬟在院子里捡到这只耳环,交给杜鹃,杜鹃问了一圈人,都说不知道是谁的,看耳环是有些年头的,又来问老奴,当然不会是老奴的,老奴要照顾老夫人,便先收起来,打算明天再一一询问今儿个来过寿安堂的人。唉,没想到,竟然是韩嬷嬷的!老奴早该料到是她的,倒是累得她吃了一顿官司。”
傅卿云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捧着耳环喜笑颜开:“幸亏是掉在寿安堂,要是掉在别的地方,指不定被哪个没见识的藏了去,韩嬷嬷可就得受一辈子冤枉了!与一辈子相比,这一时的误会又算什么!”
说完,她忍不住嗔责地瞥了眼定南侯,仿佛在说,她就说韩嬷嬷是冤枉的,定南侯竟然还不相信!
定南侯干咳一声,十分尴尬,当时矛头指向韩嬷嬷,他也是不得已才认为是韩嬷嬷罢了,但是傅卿云这个眼神,令他觉得跟自个儿女儿又亲昵不少,少了几分疏远。
傅老夫人碎碎念叨:“看你们夫人审案子,真真是糊涂人办糊涂案子,随随便便就冤枉了韩嬷嬷,她怎么就对翠雀的话深信不疑,反而去怀疑韩嬷嬷呢?还有啊,明明韩嬷嬷已经辨出那不是她的耳环,而是有人故意栽赃,怎么她还是把韩嬷嬷关起来了?”
傅卿云连忙安慰道:“老夫人别动气。二妹妹听见韩嬷嬷背后说宋姨娘的坏话,夫人又怀疑韩嬷嬷弄掉了另外一只南红耳环,配了那只相似的烧红玛瑙,这才会觉得韩嬷嬷是坏人。”
傅老夫人哼了一声:“就知道她们母女两个不消停。也不想想,我天天念叨焕云、冉云不成器、不孝顺,我可没因为一句念叨就想害死他们!韩嬷嬷哪里就因为不满宋姨娘就想杀了她?天方夜谭罢?卿丫头啊,以后千万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她别有意味地瞅了眼定南侯,情不自禁地翻个白眼,这个糊涂的儿子!所以,她话里的讥讽意味十足。
定南侯一瞧傅老夫人的神色便知傅老夫人明面上教导傅卿云,实则是在抱怨他,他更加尴尬了,脸颊微红,只不过因为脸黑别人看不出来,他自个儿却知道自个儿的脸有多热。
傅卿云当做没看见定南侯的尴尬,乞求地说道:“老夫人,父亲,韩嬷嬷年纪不轻了,我怕她关在柴房里会冻出个好歹来,能不能让韩嬷嬷先回永和院?”
傅老夫人寻思片刻,严肃地说道:“无缘无故地多出一只与韩嬷嬷的耳环相似的耳环,看来是有人故意栽赃韩嬷嬷。韩嬷嬷又是个气傲的,当年有人冤枉她偷了你的卿云拥福簪,她一气之下就去了庄子,这次更甚,竟泼脏水说她要害死小主子。我怕她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还是让徐嬷嬷亲自去一趟。”
定南侯一怔,莫名地有些失神,等他回神时,徐嬷嬷已经领命带着几个婆子去了永和院。
一盏茶的工夫后,徐嬷嬷急匆匆地回来,傅卿云没看见韩嬷嬷,急切地问:“徐嬷嬷,韩嬷嬷呢?”
徐嬷嬷羞惭地屈膝说道:“老夫人,侯爷,大姑娘,老奴办事不力,没能带回韩嬷嬷。”
傅卿云花容失色,惊骇地抓住徐嬷嬷的衣袖,问:“韩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连忙说:“大姑娘别急,韩嬷嬷没事,而是侯夫人言道,二夫人、四夫人和大姑娘都不在,她又没有管家权,不能私自将韩嬷嬷放了,请大姑娘等一等,明儿个将耳环请三位夫人和姑娘验看过,再放了韩嬷嬷不迟,也更名正言顺。”
傅卿云松口气,还未说什么,傅老夫人勃然大怒,狠狠地捶了两把炕,说道:“她造反了不成?连我这个婆婆的话都当成耳边风!彬儿,这次你可是看清了,放个人罢了,我还有证据,她就推三阻四的,分明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定南侯脸色铁青,腾地起身,说道:“徐嬷嬷,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将韩嬷嬷带回来!”
徐嬷嬷惊愕地愣愣应诺,走到寿安堂外才反应过来,定南侯真的动怒了。她嘴角隐着笑意,思及躺在炕上起不了身的傅老夫人,再对比即将倒霉的小林氏,她心里一阵痛快。
定南侯一到永和院先将小林氏劈头盖脸地骂一顿:“……现在府里管家的是二弟妹和四弟妹,你既然连这个主都做不得,只好再偏劳她们俩,明儿个你只管待在院子里便是,别的还没审的人直接送到二弟妹的院子里去关着罢,反正她们俩昨儿个一路旁听,知道来龙去脉。至于韩嬷嬷,卿丫头离不开她伺候,我今儿个就带走了!”
言罢,他让小林氏交出柴房的钥匙,小林氏眼里凝聚起泪花,哀求地说:“侯爷,宋姨娘是我们长房的人,若是交给二弟妹和四弟妹审,那妾身的脸面便丢得干干净净,以后哪还敢自称是她们大嫂!”
定南侯见她仍旧执迷不悟,浓眉紧锁,转身就走,嘴里说:“那个叫什么雀(翠雀)的不是四弟妹房里的人么?这已不仅仅是我们长房的事情了,而且府里的中馈不是你主持,你丢什么脸?”
小林氏以为定南侯回心转意便是一喜,接着听见他这番冷冰冰打脸的话,心一直往下沉。
傅冉云见小林氏似哭非哭地呆住了,不敢再缩在墙角,上前推一把小林氏:“夫人,父亲去后院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后院里传来哐啷一声响,有婆子在外面尖声叫:“侯爷将柴房门踹破了!”
小林氏眼里含着的泪水滚滚而落,冰冰凉凉的一直凉到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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