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笑着给傅凌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嗔怪地说道:“京畿大营离咱们府上可不近,又不急,你何必一大早赶着回来,看你急得一头汗!老夫人怜惜你,怕你累着,才让你上我这里吃早饭,免得别人来跟你打听问话,等吃完饭,你不要去别的地方了,到前院跟老侯爷说一声,先睡一觉再说罢。”
傅凌云嘿嘿笑,眼底青黑,但他的双眼很有神气:“我那日听闻老夫人急着找我,以为我失踪了,怕她老人家和姐姐担心,昨儿个请了两天假,这不,一大早就跑回来了,我早些回来,你们才能早些安心嘛!”
傅卿云无奈地笑了笑,傅凌云是好心,她也不忍心再责怪他不顾自个儿身子。
忽然,傅凌云眉头一皱,他倏地回头,只看见一个人影飞快地闪到大树后面,他眉心微拢,低沉地说道:“姐姐,有人跟踪我们。”
他凭着军人的直觉感到有人盯着他们,没有立刻追上去,是因为这是内院,不是外面,否则的话,他早一脚将那人踹飞了。
傅卿云在傅凌云扭头时便不由自主地随着他扭头,颦眉道:“苍耳,你待会子看看是谁。凌云,我们去吃早饭罢。”
傅凌云点点头,和傅卿云并肩朝梨蕊院走去。
吃完饭后,傅凌云没急着离开,而是慢慢地饮茶。
傅卿云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回头问道:“苍耳,刚才跟在我和凌云身后的人是谁啊?”
苍耳抬眼看了下傅凌云,谨慎地回答道:“回姑娘的话,是赵姑娘,奴婢过去查看的时候,赵姑娘顺着那条路回寿安堂了,看起来也没有慌张的样子。”
傅凌云不信:“我刚才扭头的时候,明明看到她躲闪到树后,分明是心虚的表现。姐姐,赵姑娘和你、和我都不熟,向来只跟二姐姐(傅冉云)好,老夫人又偏疼她,怜惜她家道中落,你要小心她算计你。”
傅卿云失笑:“我有什么值得她算计的?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就算她跟二妹妹要好,从我身上算计不到利益,而且可能会惹怒我这个傅家人,她也会衡量下得失。”
傅凌云谆谆嘱咐道:“姐姐,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有小林氏那样成日没事干,放着好日子不过,闲的蛋疼去算计人的人存在,难保赵姑娘不会不是这种人。她现在只有老夫人一个靠山,当然得紧巴着老夫人。五弟弟(傅云靖)是男孩子,她没什么好争的,可夺走老夫人对你的宠爱还是很可能的啊!而且,她今儿个还跟踪咱们呢。”
一旁收拾碗筷的豌豆连连点头,反正她听了寿安堂那边小丫鬟的碎嘴,觉得赵姑娘是个很有心机的人,赵流云只会讨傅老夫人的喜欢,在其他人面前都是讨人厌的嘴脸,侯府的正经主子在下人们面前都没她那般倨傲的。
傅卿云忽然记起那日看望赵流云时赵流云对她说的“歪理”,貌似赵流云责怪她多事将赵世琪的事告诉给了老侯爷,导致赵老太爷没做成京官,从赵流云的话里可以听出这层意思来,即赵老太爷若做了京官便有能力把剑南道的案子压下去。
难道赵流云还在为这事记恨她?真真是可笑!
思及此,傅卿云点了点头,当面让跃跃欲试的豌豆和扁豆注意寿安堂里赵流云的动向,傅凌云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心离开。
傅凌云一大早赶回来向长辈请安,几乎是掐着开城门的时辰点,撑到现在他上下眼皮几乎黏在一起,一出梨蕊院便连连打了三个四呵欠,瞧得旁边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打呵欠,他微微失笑,正转过一个岔路口,迎面突然飞来一个人影,眼看就要跌倒在他怀里,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电光火石间,忽然瞥见那片绯色绣缠枝莲花的裙角正是他早上看到的,他想起什么,疾速退后三步,等站定才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同时精神一震,瞌睡虫不翼而飞,嘴里大喝:“什么人!”
那人结结实实地摔在石子路面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唔”。
“姑娘!”
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嬷嬷惊慌失措地喊出来,连忙扶起地上摔倒的人。
傅凌云脚步微微分开,双手小大人似的负在身后,淡淡的眉微微拢起,对面的人站起身后,他暗中冷笑,果然是赵流云!
傅凌云忍着厌恶,假装关心地问:“赵姐姐?你……没事罢?”
赵流云用手掩着嘴,她摔在石子路上,从脚腕到膝盖、到小腹、到胸部都在疼,最疼的是嘴巴,捂住嘴巴的手摸到黏黏腻腻的血,而且不巧的是,她假装跌倒时准备发出一个娇呼,因此磕到地上时她把舌尖咬破了,舌尖被咬破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她嘴里竟然有一颗牙齿!
是磕断的牙齿!
赵流云整个人懵掉了,当她确认一颗门牙的的确确磕掉了时,眼泪瞬间彪了出来,这么难堪的事,让她怎么回答傅凌云的话?但是门牙已经掉了,她不能功亏一篑,思及此,她狠狠心,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向傅凌云。
幼时,傅凌云从边关回府,她还跟傅凌云切磋过武艺呢。她要让傅凌云知道,她不仅可以英姿飒爽,动若脱兔,也可以楚楚动人,静若处子。
至于傅凌云没扶她,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傅凌云警惕的本性,毕竟这摔到他身上的若是个飞贼或者图谋不轨的刺客,他当然不能扶!而且若是别的女人用这一套肯定也不管用,这说明,他不是个沾花惹草的男人。
被看做男人的小少年傅凌云深深皱着眉,指着赵流云,惊讶地说道:“赵姐姐你流血了?”
赵夫人留给赵流云的管家老嬷嬷洪嬷嬷气愤地瞪着傅凌云,她明明看到傅凌云要去扶赵流云的,后来却缩回手,还退后了三步远,硬生生瞧着赵流云摔在地上,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冷心冷情,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她心疼地说道:“姑娘,我们快回寿安堂,先处理一下伤口。”
赵流云内心是个十分外向的女孩子,扮了这么久的柔弱早腻味了,闻言便点点头,她可不想在傅凌云面前继续丢脸。
傅凌云早察觉到洪嬷嬷的视线,他本就厌恶赵流云主仆,那老婆子吃住侯府的,竟敢这般大胆地瞪他,他心里起了一股无名火,瞪着黑亮的眸子,小脸一肃:“站住!”
赵流云顿住,洪嬷嬷老眉一皱。
傅凌云疾声厉色地说道:“赵姐姐,你这哪里找来的婆子?这般不会伺候,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和那两丫鬟在你一步之内,我碍着男女大防,又怕是哪个冒失的小丫鬟子,才没敢扶你,她却和那两丫鬟眼睁睁瞧着你摔到地上,嘴巴都摔破了!这等没眼色、没点反应能力的丫鬟婆子要来有何用?留着她们迟早会害了你。赵姐姐还是快快求了老夫人,另挑伶俐的来,若是赵姐姐不好意思,我今儿个午饭就跟老夫人提提,老夫人这般爱护你,几个伺候的人罢了,哪里会不给你。”
赵流云惊愕地瞠目结舌,洪嬷嬷大惊失色,那两个小丫鬟闻言则立刻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磕头,不敢说赵流云是故意想在傅凌云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更不敢说赵流云打算借清白被毁的名义赖嫁给傅凌云,只唯唯诺诺地说道:“奴婢们知道错了,以后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求表少爷饶奴婢们一回,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洪嬷嬷一直看好傅凌云,甚至多次在赵夫人面前说他好话,撮合傅凌云和赵流云。赵府伺候的老婆子们全发卖了,独独留下她,就是让她留在定南侯府促成这门亲事。到时赵流云觅得金龟婿,她作为贴身伺候的嬷嬷也有体面,一辈子荣华富贵。此时,她心里一凉,亲事还没成呢,她就惹了傅凌云的厌恶,将来可怎么办好。
洪嬷嬷反应过来自个儿僭越了,她不是赵夫人身边的管家嬷嬷,而是一个落魄小姐身边的老婆子,她膝盖一软,也赶忙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老奴护主不力,求表少爷责罚……”
话未说完,傅凌云不耐烦地挥手道:“你们可别求我责罚,一来,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主子是赵姐姐,二来,你们开罪的不是我,而是赵姐姐。所以,你们还是求赵姐姐责罚罢。”
接着,他藏起眼底的厌恶,看着赵流云温声说道:“赵姐姐,你还是赶快回寿安堂罢,责罚不责罚她们是次要的,先看好伤才要紧,我看你流了不少血。”
赵流云从呆愣中回神,连忙垂下头,这才发现衣襟和前襟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可想而知,她在傅凌云眼中有多骇人。
傅凌云说完这番话,道句“失陪”,便朝二门处走去。
洪嬷嬷泪眼模糊地拽着赵流云的裙角,抬头乞求道:“姑娘……”
赵流云轻踢了她一脚,嘴里模糊地说道:“快回去!”她实在不想再多丢一刻的人了。
举步正要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喊声:“流云姐姐!”
整个定南侯府只有一个人会叫她“流云姐姐”,那就是傅冉云,傅家姐妹初时叫她时也带上“流云”二字,后来都叫“赵姑娘、赵姐姐、赵妹妹”了。
赵流云转回头,果然是气喘吁吁的傅冉云,她住进寿安堂已久,知道小林氏并非是表面上那般进家庙祈福,而是很可能是被傅家主子们罚进去的,根本不是皇太后说的“孝顺长辈”,而且傅冉云和傅焕云也惹了傅老夫人的厌恶,常常被傅老夫人和老侯爷禁足。自那之后,赵流云就想甩掉傅冉云这个狗皮膏药,可惜傅家姐妹们都不爱搭理她,唯有傅冉云时常陪伴,她也就当做好心,让傅冉云这个丧家之犬沾沾她的光,在傅老夫人面前露脸。
傅冉云还没喘匀气便急三火四地问她伤得如何,看到她衣服上和手上的血迹,像失声似的无法言语:“……我在假山上看风景呢,就看见你摔倒了……凌云弟弟怎么不送你回寿安堂?流云姐姐别怪他啊,他常年在边关戍边,于人情世故不大理,跟我们姐妹都不怎么亲近呢。”
傅冉云为傅凌云不通人情世故而跺了跺脚,好像跟傅凌云有多亲近似的。赵流云沉默着没有回答一句话。
傅冉云咬了咬唇,尴尬了下,然后殷勤地搀扶着赵流云回到寿安堂,咋咋呼呼地指使小丫鬟们请大夫、打水等。
赵流云背着人时才将嘴里的牙齿吐在手帕上,凝视着那颗混合着血沫的门牙,她突然间心如死灰,闭了闭眼,脸上的泪水流的更加凶猛。
她怎么也没料到,只是摔一下而已,竟然破相了!
薛大夫来看诊,赵流云支支吾吾地说破了舌尖,不给看嘴巴,薛大夫想着小姑娘害羞,而且赵流云神色平静,他猜着没多大事,开了药就走了。
傅冉云早看到赵流云对着个帕子流泪,她脑中灵光一闪,装作起身去送薛大夫,却是将炕头旁边桌案上踢倒了,桌案上的帕子落在地上,展开,红色的血水里赫然有一颗牙齿!
看到这颗牙齿,傅冉云又是惊愕,又是欣喜,她感觉自个儿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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