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时,盘古谓帝炎曰:‘生灵相争,万世而不止。’”
“帝炎曰:‘何不以丘岳分之,以湖海隔之?’”
“盘古曰:‘善。’”
“遂起斧,以山、川画地,为八域,谓之八荒。”
龙时正低声读着面前书本上的内容。
“如何?”一声低沉如瓦缶的声音自龙时身后传来,惊得桌上的灯火一阵跳动。
但龙时已经习惯了惊雷这样突然出现。他看向自己小屋那扇门,依旧是紧紧闭着的。
他有时会怀疑自己的老师是否能够穿过墙壁,但他后来确认了,无论如何,惊雷总是会通过那扇门,只是速度快到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门打开,然后又关上。
“回老师,徒儿正在重读《天演》。”龙时毕恭毕敬地道。
“重读?”惊雷微微眯眼。
“是,徒儿有所不解。”龙时颔首,“《天演》里说,盘古画地为八域,是为了隔绝生灵,令其不得跨界以相争。可是《龙史》记载,早在五百年前龙族就跨过了荡龙河,北犯穹隆。”
“所以他们败了。”惊雷道,“因为他们违背了天道。”
“那为什么八十年前,生自穹隆的玉烛王,同样是跨越荡龙河前往龙族,却能够灭掉旧朝,在龙族建立新朝?”
“因为他阻止了旧朝商羿再次北伐,顺应了天道。而由他建立的新朝,瑞辰,不会再有并吞八荒之意。也正因如此,玉烛年间,瑞辰的国力之强盛,远超以往。”惊雷道。
龙时微微皱起了眉,惊雷的语气让他想到了《龙史》对玉烛王的描述,字里行间都透着对这位圣明君主的崇敬。
“可他只在位二十多年就驾崩了,如果他顺应了天道,为什么又会英年早逝?”他幽幽道。
而对这个问题,惊雷沉默了许久。
确切地说,他答不上来。因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天上的神明会惩罚这个圣明的君主。他经历过玉烛盛世,那时,大街小巷的孩童都会在童谣中歌颂这位明君。
可是,事实就是玉烛王在位仅二十三年就突然驾崩,而且没有留下子嗣,也没有任何亲族。瑞辰一朝,竟不知该由谁来继承大统。龙族人只好等下去,等到一个和玉烛王一样的人来光复瑞辰。
这一等,就是六十余年,直到今天。
谁想,饱负盛名的年号“玉烛”,永远地停留在二十三年,而灰蒙蒙的年号“龙荒”却一直延续至今,与日俱增。
惊雷长长地叹了口气。
龙时赶忙起身抱拳,“老师,是徒儿失言了……”
“不,你问得很好,也该有此问。”惊雷负手,缓缓走至窗前,“但为师也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这恐怕,得要你自己去找答案了。”
“徒儿已经看遍了史籍,依旧不知其中缘由。”
“看书能让你明白很多东西,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通过看书来知晓。”惊雷道。
此时,一缕朝阳洒入窗内,惊雷看向窗外,旭日早已东升,天色此时已是一片清亮。
惊雷看着天色由灰暗开始转为亮蓝,沉声道:“看来卯时已过。”
龙时点点头,随即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按照惯例,用于温习的卯时过后,便是到了晨练的时间。
惊雷转过身,这才发现这个当年不过到他膝盖高的小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可与他平视的少年。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在教习兵法时曾骂龙时是“奶毛未退的小子”,现在想来,或许真是不妥了。
这么想着,惊雷一个闪身,已站在龙时身前,凌厉的气势自他周身喷薄而出。
二话不说,带着雄浑气力的一掌已直直地向龙时轰去。
看着急速逼近的这一掌,龙时触电般地紧绷了起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也击出了一掌。
“轰!”一声低沉的爆鸣自两人相接的掌中发出,引起的阵风一瞬间吹灭了屋内所有的烛火。
龙时当即被击退了两步,勉强稳住了身形。而惊雷,依旧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
透过相接的手掌,龙族人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气”。而在遇到危急时刻,人是不会保留自己实力的。这便是惊雷测试龙时驭气强弱的惯用办法。
“不错。”他少有地称赞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缓步走出了门。
龙时知道,接下来,惊雷会要他出门练习枪法了。
他的目光移向屋内的一角,一杆漆黑的木枪正静静地倚在墙角。他熟练地伸手,木枪漂浮起来,如一条黑色的蛟龙,钻入他手中。
他跟着惊雷走到了屋外。后院恰有一处空地可供他练武。
按照漠国寻常武师的教授法子,十四岁的男儿,快的已经学会了两三套枪法套路了,但惊雷却从来不教龙时具体的枪法套路,更是严禁龙时自学,只是一味地让他练习枪法最基本的“刺、挑、劈、扎、遮、拿、拦、打”。
这件事上,龙时始终不敢有所违逆。
他曾自己偷偷学了一式漠国的杨家枪法,在练习时还特意展示出来给惊雷看,但等来的不是称赞,而是一阵痛骂。他记得清楚,当时惊雷气得将木枪折断,用那断了的枪杆打得他全身青一块紫一块……要知道,他平日里被发现偷懒看小人书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几句骂话。
他数年如一日的练习枪法,现在这些基础的招式早已是烂熟于胸,便是用脚也能流利畅快的打出。但惊雷可丝毫没有要他放松的意思。
“速度还要更快。”在看过龙时的枪法后,惊雷评价。
“老师,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龙时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胸腔中是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惊雷没有回话,而是折下一段树枝,电光火石般的一刺。
龙时听到,在那一刺之下,有轻微的“嗡嗡”声,像是被拨动的琴弦发出的沉闷声响。
“听到了吗?”
龙时点点头。
“是骨肉拉扯的声音。发力到骨肉开始哀鸣,血气开始翻涌,因而酣战之人,往往五体通红,直至变得青紫,最终脱力。这,才是极限。”惊雷道。
“老师,那该如何达到这样的极限?”
“平日里是做不到的,唯有生死之战。”惊雷缓缓道。
“你还远没有到达极限。”惊雷将那树枝扔在地上,树枝触地,竟断做数截,“你觉得你已经用尽全力,只是因为你没有将练习当做真正与人交锋。只是练习得劳累,感受不到来自死敌的压迫,自然就没有心思去挖掘极限。”
龙时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枪。
“老师,那徒儿该怎么办?”
惊雷伸手,这次,是斩下了一段更粗的树枝。一阵风过,那树枝的尖端早已指向龙时。
“今日起,为师亲自与你对练。”
龙时愣愣地看着面前手持树枝的惊雷,握紧了手中的枪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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