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曦出生那天,家里的佛龛无缘无故地烧起来了。
火势很大,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差点把家里供奉的祖师爷画像给烧了。
童家上下近百口人却没有一个生气,反而个个面露喜色,说童家后继有人了。
她母亲琴姐却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儿地疼着:“我不指望她将来有什么大出息,她只要健健康康地在我身边长大就行了。”
童曦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叫童婉,几岁就夭折了,死得很惨,一直是父母心中的痛。
琴姐好不容易又怀上,生下这个小女儿,打定主意要千娇万宠着养大的。
可是童曦生下来第七天,在外面游荡了几十年的她小姑奶奶回来了。
回来就要带童曦走。
琴姐哭天抢地的不愿意:“她小姑奶奶,曦儿出生才七天,你要把她带去哪里?你养不活她的!”
小姑奶奶名叫童惊秋,跟童老爷子是亲妹妹。
童家明面上是风水世家,但刨根问底,到底只是个倒斗的。
童老爷子做了家主之后,一心只想洗白,但童惊秋野惯了,不愿意就那样金盆洗手,挎着个背包就离家出走了。
这几十年间,童老爷子也曾派人到处寻她,可始终杳无音讯。
谁曾想,童曦一出生,她自己倒回来了。
却不是回来安稳度日的,她要抢童曦。
“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童惊秋训斥道,“我又不会把她吃了,替你养个十几二十年,学够了本事,自然让她回来,还能不认你这个娘不成?!”
“我看过你面相了,大抵是得了鹿家阴香堂香火的熏染,倒是多了几分福泽,以后还能生养,断不了后!”
“曦儿我带走,这是她天大的福分,你别不识好歹!”
童惊秋毕竟是长辈,人虽长的漂亮,脾气却极差,童老爷子在世都拿她没办法。
这些年在外面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下颌骨那边横亘着一条手指长短的伤疤,看起来很是狰狞。
不像是刀伤,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抓出来的。
琴姐连看她一眼都有些心惊肉跳的。
她捣了捣身边的丈夫,想让他帮着说几句话,那家伙窝囊了一辈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更让琴姐绝望的是,家里的长辈竟一致赞同童惊秋将童曦带走。
他们说童曦是童家的未来,而童家如今在倒斗方面最有发言权的,便是童惊秋。
有童惊秋手把手地教,的确是童曦的福分。
琴姐心里嘀咕: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可她也只敢想想,童曦最终还是被童惊秋带走了。
童惊秋到底是怎么把童曦养大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童曦从襁褓中的婴儿长起来,到了三岁,已经是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了。
三岁那年,童惊秋说要给童曦开蒙,教童曦写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字……墓。
童曦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背啊背,写啊写。
“唐半山,宋湾湾,汉墓出在山尖尖……”
“唐墓甜,宋墓涩,明清石灰扎嘴子……”
“……”
童曦的第一个玩具,是一只八卦形、通体血红的罗盘,不过大人巴掌大小,却重得她两只小手都捧不起来。
小小的她字还都不认识几个,罗盘上的那些字符却都被逼着记得滚瓜烂熟。
童惊秋很严厉,背错了就打手心,那会儿童曦觉得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刑罚就是打手心了。
直到四岁那年,她一个人捧着罗盘被丢进了乱葬岗里。
那罗盘里的指针先是不停地颤抖,就像是小小的童曦颤抖的双腿一般。
后来那指针就开始疯狂转动,通体阴寒,冻得童曦差点把它扔掉。
可是乱葬岗的坡下站着童惊秋。
小姑奶奶她背着手,眼睛盯着这边,她说过,要童曦借助这只罗盘从乱葬岗里精准定位十只脏东西。
什么时候完成任务了,什么时候才能从乱葬岗里出来。
要是本事不够,被鬼吃了小姑奶奶都不会看她一眼的。
小姑奶奶说她不养废物!
那天,童曦在乱葬岗里带了整整六个小时。
哭了三个小时,定位脏东西用了三个小时。
最后晕倒在了乱葬岗里。
坡下的童惊秋飞奔过来,把她捞回了家。
那天她也只找到了九个。
当晚童曦就发起了高烧,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再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能看到一些以前看不到的东西了。
五岁那年,童惊秋背着童曦下了一个小墓,大粽子从棺材里立起来的时候,童曦吓尿了。
尿了童惊秋一后背。
回家就被罚贴墙角蹲马步,蹲了一炷香的时间。
到了七岁,童曦已经被童惊秋带着走过十几个城市,下了好几座大墓。
她的胆子也彻底被炼出来了,看到大粽子面不改色,面对如千军万马迎面袭来的尸蟞队伍,也能从容面对。
当然,那会儿的从容面对,也仅限于迅速爬上童惊秋的后背罢了。
童曦第一次独自下墓,是在十四岁。
那是一个汉代小公主的墓,童惊秋早就踩好点了,确定危险性不大,才放手让童曦自己去锻炼。
那一次,童曦从小公主的嘴里带回了一枚定魂珠,成功完成任务。
就连童惊秋都冲她竖起大拇指,说她不愧是童家的种。
从此之后,童曦便开始了她的倒斗生涯,天南海北的跑,有时候是跟童惊秋一起,有时候是她自己。
她也散接一些任务,挣点零花钱。
童曦时常想,自己果然命硬,就连童惊秋都曾失手被大粽子抓破了下颌骨,留下那么大一块伤疤,自己却从来没有受过重伤。
可好运就这么不经念叨,十九岁那年,童曦在风尘滚滚的西边一个大墓里,被一只尸僵咬穿了左手手骨。
那只尸僵獠牙比童曦的中指还要长上半截,几近黑色,带着浓浓的煞气。
童曦从漫天黄沙里钻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伤口,却还是晚了一点。
那煞毒已经渗透进血液,随身带着的浸过童子尿的糯米、纸符、黑狗血等等,都已经无法将煞毒拔出来了。
她迈着虚浮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黄沙中走出去,可很快便两腿一软,整个身子便咕噜噜地往下滚。
童曦不知道自己滚了多远,直到撞上了什么东西才停下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正对上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那是一个好看的男人,手上还攥着佛珠,四目相对,那人双手合十,冲她弯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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