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生念完定场诗,又说了两个段子吸引围观听众,早先到达的听众开始抱怨说:“先生既是唱活报,怎么老拿以前的段子来搪塞?快去唱报纸呀!”
旁边立即就有人说道:“先生免费给咱们唱活报,还不许别人多使两段给自己打打名气?”
有那爱听南音的,笑嘻嘻的回答:“就是,生书熟戏,我还就爱听这先生唱小段,先生您慢慢唱,唱到什么时候,我就听到什么时候。”
此话立即就引来其他观众的不满:“喜欢听南音,到茶馆里听去,我们要听报纸。”
“就是,听了半天还不入正活?”
《旬报》在福建也是刚刚才引进了活报摊这种播报形式,不过和普及了官话播报的江南不同,福建地方十里不同音,唱南音的先生也没有拿起报纸就念的习惯,为此福建的《旬报》还专门找谢肇淛商量如何改编,最终找到了一种将北方官话和南音互相结合以方便播报的演唱形式。
这种曲艺形式说白了就是后世闽南曲艺里的北管,原历史上北管是随着江南曲家南下福建在清代才成型的,而在本时空的万历年间就已经初具雏形了。
北管的先生不好找,少数找到几个符合要求的演出人员,由于人数太少所以自然拿乔,他们不像苏州的先生一样听凭《旬报》报社的吩咐。
念报纸的词每期都要随着报纸内容改变,虽然大体的演出内容都是《旬报》报社给他们写好的,但是由于词不熟,先生唱一趟活报比起唱他们熟悉的曲目麻烦的多。为了省力气,这些被雇佣来的活报先生经常就是拖拖拉拉,不入正题。
但即使这样,活报演出因为念的都是实际内容,而且每期编排都极有戏剧性,还是飞快的在泉州等地流行开来,给《旬报》在普通百姓之中创下了极好的名声。
那先生让自己的徒儿唱了两段小段练习嗓音,聚集来观众之后,眼见大家越来越不满,于是转轴拨弦,很快就唱起了正式的报章内容:
“今日第一段消息,乃是头版王建阳所写之《泉州海禁之事士商访谈录》。”
“哎呀。”
听活报的人都骚动起来,围在码头边听书的虽然都只是小老百姓,但是在福建大家却都已经久仰王文龙的大名。
王文龙创立了《旬报》不说,光是一个瓜菜代王文龙就已经被许多福建百姓奉为活菩萨。
“今天果然来对了,第一篇就是建阳先生的文章。”
“我听过建阳先生的文章,建阳先生的文字写得最好,他那么大学问,讲的却又都是百姓的话,不像其他有学问的先生所写的文章就是念出来也听不懂。”
“建阳先生可是有大德行的人,我们家前年就是靠马铃薯和红薯度过冬天的。”
“那可不是,建阳先生可是救荒瓜菜仙人,我们村上的瓜菜仙人小庙之中神像也是照着建阳先生的模样雕的。”
“前年泉州粮荒,正是得了建阳先生号召三一教的救济,我们家才能够挺过来,建阳先生还帮助福建海商开发台湾岛,我大儿子就入教到台湾岛上开荒去了,如今在岛上媳妇都娶了,如果没有建阳先生,我们家哪有这样的好日子可过。”
……
众人讨论之间就听那活报摊上继续念:“此篇报导乃是一篇访谈录,就是将建阳先生同别人的谈话仔细记录下来,所谈之内容乃是最近泉州海商罢市之事。与建阳先生对谈的三人分别是咱们泉州的黄凤翔黄老尚书。”
“俞大猷俞都督之子、海坛参将,俞咨皋俞将军。”
“晋江乡绅,庄际昌庄老爷。”
介绍王三位受采访嘉宾,听着报道的众百姓全都肃然起敬。
黄凤翔,泉州城里最有名的帝师,几年前万历皇帝想请黄凤翔重新出山,黄凤翔执意不肯,那从京城出来的大太监奉仪仗到黄老尚书家门口相请的场面迄今还被泉州百姓津津乐道。
俞大猷就更不用说了,福建百姓心中神将一般的人物,虽然许多人没听过俞咨皋的名字,但只要知道他是俞大猷的儿子,百姓天然就觉得信任。
至于庄际昌,也是泉州城里有名的才子,并且家世显赫。
百姓都有慕强心理,听说是王文龙所记载的这四个人互相聊天的内容,顿时都有想一听的欲望。
那念活报的先生显然也是就这一篇文章专门做过准备的,他一开口直接学出了四个不同的音色,仿佛是广播剧一样,让人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哪个人在说话。
“建阳先生:庄朋友,你家在泉州开有买卖,对于近日泉州海商罢市的风波如何看?”
庄际昌说道:“我以为这泉州海商罢市虽然干犯条例,但也是无奈之举,督税司的税监们从两个月前开始就经常骚扰海商,还查扣了不少海商的船只,最严的时候,港口上的海商小船被他们查了一半,几乎每一条船都要交银子才能过关。就比如我家供货的几个商户,都交了至少十几两的银子多者甚有五六十两的。”
王文龙又问俞咨皋:“这一次月港市舶司的税监们查税动用了督税太监的缇骑,这事情似乎于理不合,俞将军是咱们福建的参将,可否说说详细情形?”
俞咨皋是靠父亲俞大猷的功绩当上的荫官,作为将门之后他本来对于梁永这些太监就不怎么害怕。更何况他还是沈有容的老下属,和王文龙关系不错,此时直接帮着王文龙说话。
“督税太监虽然有权配缇骑,但按照朝廷法度,缇骑只不过是作为仪仗护卫之用,本无拿人的道理。何况上船去抓人、市面之上弹押,这些本都该是衙役班头甚至卫所才有的职权。”
王文龙又问:“如此说来,这些督税司的缇骑在市面上执法,打伤人命,于法理上是不合的?”
俞咨皋:“缇骑不是官身亦不是吏员,没有拿着朝廷的批条,如何能够在市面上抓人?即使说他们是衙门的二班,平白无故也没权利在市面上走马持械的。便如卫所兵换防入城之时,亦不能拿着军械在市面上招摇。”
王文龙帮着总结说道:“所以这些督税司的缇骑,其实没有权力在泉州市面上如此行为。”
“道理之上该是如此,”俞咨皋说,“不过实际执行时总要尊敬內监。”
王文龙又问:“黄老尚书如何看?”
黄凤翔曾经身为万历皇帝的老师,一辈子都在清流官系统之中打转,最是心直口快。
而且他虽然是进士出身,孩子也因为他的成就而置下好大家业,但是黄凤翔自己却是出自穷苦人家,并不把自己当做世家看。黄凤翔来接受王文龙的采访,都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如果让他儿子知道肯定要拦他,不让他出去乱说话,他儿子说不定还是支持禁海的世家子弟。
黄凤翔开口也不怕得罪人,直接道:“太监之所以敢跋扈就是仗着地方官不敢得罪他。于法理上,月港督税太监不过一个差遣,梁永的本官不到五品,有何权利如开衙建府一般使唤兵丁?更何况他还驱使着一帮陕西骑兵,这些个缇骑明明是陕西军户,又无调防的文书,怎么来到的福建?要说起来这些缇骑个个都是逃户,不被官上拿了这也就是泉州知府骨气软,按着黄甲法这群人还敢在城里走马?都该拿到牢里去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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