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虺没反应,也没回嘴。
伏青骨跨进门,走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却见他两眼失神,已不知魂游到何处去了。
这呆龙,封得了身子,也封不了心。
伏青骨半蹲在他身旁,伸手去拍他的脸,“四脚蛇,醒醒。”
白虺眨了眨眼睛,然后按住脸上的手,拽住她另一只胳膊,将她拉向自己。
伏青骨半蹲着,本就重心不稳,被他大力这么一扯,整个人便扑到了他身上。
没等她挣扎,唇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与湿润触感。
她顿时愣住。
四脚蛇反口咬人,咬住了她的嘴。
“不准再念了。”白虺退开些许后,又凑上去舔了舔,卷走冒出来的血珠,尝到一丝腥甜。
正当他欲贴过去,伏青骨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皱眉嗅了嗅,却并未闻到那股草木香气。
还好。
她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嘴,然后俯视白虺,皱眉道:“你真是越发没个规矩了。”
白虺拉下她的手,“谁让你封禁我这么久,还对我念静心咒,我耳朵和脑子都快起茧了。”
“你再放肆,我还能封禁你更久,念得你痴傻耳聋。”
伏青骨一巴掌拍在他额头,将它拍回了四脚蛇,然后在它身上设下禁制,不许它自己化形。
她捡起四脚蛇,腰间的玉佩却忽然撞出去,将四脚蛇扇在了地上。
四脚蛇本被伏青骨拍得晕头转向,又被下了禁制,封锁灵力,无法化形和恢复真身,再遭这一扇,顿时四脚朝天,翻了。
玉佩在四脚蛇头顶落下一行小字,曰:轻浮浪荡之徒。
伏青骨将四脚蛇捉起来,却见那小字久久不散,跟个标记似的,一时无言。
“他是我的契兽,虽有些顽劣,却并无坏心,你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妖兽精灵既然成人,必然会沾染人之习性,那便得受人之教诲,守礼持戒。”三郎的声音从玉佩里传来,没了先前的温和,变得严肃。
这架势……
伏青骨笑道:“我信你曾当过官,教过学生了。”
三郎轻咳一声,声音恢复柔和,“他举止实在太过轻薄,应当规束。”
“它当不了人,所以不必过于束缚。”当人没什么好。
伏青骨摸了摸白虺的头,“它会离开我,回到属于它自己的世界。”
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三郎想起前尘往事,陷入沉默,他‘看’着白虺,竟蓦然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
是啊,两个世界的人,迟早殊途。
就怕,白虺如他一般,不肯善罢甘休。
他方才以琴化境,不仅感知到了伏青骨之豁达,还察觉到了白虺之执着。
它虽为妖兽,却有了人之感情,这是一场劫数。
但白虺和他有所不同,有足够的寿命去争。伏青骨虽非灵晔,骨子里却同她一样,心软仁慈。
如今,她对白虺已生回护之心,只要白虺坚持不懈,天长日久,或许会得到他曾经最想要的那个结果。
如此一想,三郎又难免酸楚,他如今又算什么呢?
玉佩失去光芒,回到伏青骨腰间,四脚蛇头顶那行小字,却依旧没消。
“三郎,这字何时能消?”
三郎没应。
看来,一时半会是消不了的了。
伏青骨点住四脚蛇的脑袋,化出让它保管的乾坤袋,将它塞了进去。
这行字搁谁身上谁丢人,还是里面待着为好。
她拍了拍乾坤袋,将其挂在另一边,随后出门回自己阁楼换了件衣服,往若耶溪探望楚屿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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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若耶溪,楚屿芳不在竹轩,在楚绾一的药庐。
伏青骨随仙侍前往,还未入园,便闻到了一股药香。
仙侍担忧道:“少谷主刚好些,便着人配药、炼药了。”
伏青骨皱眉,“嬷嬷没劝着点?”
仙侍叹气,“劝不住。”
伏青骨一想楚屿芳外柔内刚的性子,也觉无奈。
入园后,只见房上青烟袅袅,几名嬷嬷正指挥一群药师忙里忙外,热闹却不喧哗。
仙侍没有再跟进去,只等在外头,伏青骨独自朝药庐走去。
嬷嬷见她过来,连忙上前相迎,“仙子来了。”随即,又拉着伏青骨,压低声音道:“仙子来得得好,正好帮老身劝劝少谷主,这身子刚好点,可经不得这般费神劳累。”
伏青骨搜寻一圈后,却并未看见楚屿芳,“她人在何处?”
“后面丹房,老身带你去。”嬷嬷向药师们交代了几句,拉着伏青骨绕过房檐,经由一条小路,往药庐后头去。
伏青骨边走边问,“少谷主可是在为我炼药?”
“正是。”嬷嬷点头,继续道:“这药材虽取回来了,可药却不好炼。补神圆识之物,炼制起来耗神费识,本就急不得,太过冒进往往适得其反。”
她愁道:“老身劝了两日,可少谷主就是不听,昨日刚能下地,今早就过来了。”
伏青骨安抚道:“您放心,我来同她说。”
嬷嬷就等她这句话,顿时开颜,“哎,好,好。”
来到丹房,嬷嬷放轻脚步,掀起帘子,请伏青骨进屋。
伏青骨跨进房门,就看见楚屿芳正盘坐于炉前,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天光,翻看医书。
嬷嬷朝伏青骨推了推手,随后放下帘子,继续去药庐守着药师们干活儿。
楚屿芳看得入神,以为进来的是嬷嬷,也没在意。
伏青骨来到她面前,忽听她说,“嬷嬷,再加一钱望鹤草。”伏青骨见炉子旁的木格子里放着几十种药材,便问:“哪一种是望鹤草。”
楚屿芳愕然抬头,一见是她,惊讶道:“青骨,你怎么来了?”随即起身,朝她歉然一笑,“我还以为是嬷嬷。”
“我来看看你。”伏青骨扶了她一把,又问:“哪一种是望鹤草?”
“我来吧。”楚屿芳从木格子中抓了一小把草药,然后吊起炉盖,将药扔进里头的石锅之中。
伏青骨嗅到神蜗的灵气,问道:“这就是治疗识海的药?”
“眼下正在调方,还要经过试炼、试药,才能定方,然后才开始正式炼制。”
“听起来很繁琐。”
“炼药工序便是如此,习惯了就好。”放入望鹤草后,楚屿芳往火中注入一缕灵力,火苗立即变成了青色,“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将修补神识的药炼出来,助你修复识海。”
“大约需要多久?”
“按正常周期来说,需要四十九天,若抓紧点,一个月左右。”
“半年。”
“什么?”
“半年后,我回来取药,所以你不必着急。”
楚屿芳一时语塞,不知该表达自己身子能撑住,还是该问她要去哪儿。
“欲速则不达。”伏青骨帮她合上炉子,笑道:“何时成药,何时恢复记忆,顺从天意,不必强求。”
楚屿芳何尝不知,炼制丹药,需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可眼下不说天时地利,单论她,便算不得人和。
自己和药王谷,承了伏青骨太多情,亏欠得太多。想要报答,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早炼成丹药,替她治伤,可偏偏自己不争气。
伏青骨见她神色愧疚,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过几日,我会暂时离开药王谷,你身子即便是好的,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炼出丹药,所以不用着急。”
楚屿芳问道:“你为何要出谷?又要去何处?”
若是说自己身份暴露,会引来追兵,怕牵连药王谷,楚屿芳定不会让她离开。
伏青骨想了想,拿四脚蛇当借口道:“白师兄近来因发情期,很是不安分,我得去给它寻个伴儿,以免发作起来控制不住,造成禁术反噬。”
“啊,哦……这倒是。”楚屿芳愣了愣,随后拉过她的手替她把脉。
龙涎效力已过,内息平稳,再窥其元丹,被雷劈出的裂痕,愈合得只剩浅淡的痕迹,灵力充足,雷元也强盛,离化形只差一步。
她问道:“你几时动身?”
雷泽虽还未有消息传来,可谷中已出现探子,越早离开越好,伏青骨道:“三日过后。”
“这三日,我助你元丹化形。”怕伏青骨反对,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有把握,不会伤了身子。”
在蓬莱蜃境,元丹得蜗母灵力疗愈充盈,便至化形之境,可这些日子,却始终难以突破。
楚屿芳既有办法,又能保证不伤及自身,伏青骨没有理由拒绝。何况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人是封元虚,仅凭现在的修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她答应道:“好。那就交给你了。”
“等元婴化形,你受损的灵脉、筋骨,会经受洗伐修复。”楚屿芳望着伏青骨的脸,期待道:“到时候,不止修为会恢复大半,容貌也会复原。”
她从未见过灵晔,难免好奇人人称颂的仙尊,究竟长什么模样。
伏青骨摸了摸脸,“习惯这副模样也没什么不好。”
说起恢复容貌,伏青骨想起洛义给的药,她将药拿给楚屿芳,说道:“你替我看看,这药可有问题。”
“哪儿来的?”
“洛义给的。”
“洛掌门?”楚屿芳扯开塞子闻了闻,随后取来挑子勾出一块,再以手捻开,药膏立即浸入肌肤,带起一丝暖意,“方子不错,正好应对你的表症,可祛疤除痕。”
伏青骨问道:“这药没有问题?”
“不仅没问题,还十分难得,方子中有几味药千金难寻。”楚屿芳抬起头,“你怀疑他别有所图?”
“千金难求之药,少谷主会随便送给,只见过两面的人么?”
“不会。”这等以千金难寻之药,所炼制的养颜膏方,卖的都是能一掷千金之人,好比黄金台的冤大头。
这种药,别说赠予,不翻三倍价钱卖,便算人情了。
伏青骨道:“洛义不仅给我这药,还告诉我,用完后再找他拿。”
楚屿芳蹙眉,这巫医派向来拮据,研制这等药膏,是为充盈财库,怎会随意送人?
药膏的香气萦绕在楚屿芳鼻尖,带着一丝凉意。
“等等。”楚屿芳忽觉不对。
她又挖出一勺药膏,在手背上抹匀后,凑到鼻尖仔细分辨,片刻后凝声道:“不对,这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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