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仔回来了,齐烨打了个眼色,三人离开了马坊,离开了西市。
走出牌坊,旺仔这才汇报了一下情况。
“少爷,太仆寺那衙役叫沈惊鸿,每日…”
“你等会。”
齐烨惊呆了:“一个行迹鬼祟,长相猥琐,而且一看就是炮灰路人甲的NPC,怎么还能起个主角的名呢?”
旺仔与阿卓面面相觑,没懂。
齐烨:“接着说。”
“寻常人购马不在马坊,正如您所说马坊皆是大宗购买,小的扬言有良驹百匹售卖,那唤作沈惊鸿的衙役面如常色,他问小的,问小的…”
旺仔目光有些不太对劲,低声道:“问小的,售卖的可是军中战马。”
“操!”
齐烨骂了一声,翻身上马就要离去。
阿卓一把拉住了他,死死咬住嘴唇,如同一个无助的孩子,茫然,失措。
“滚蛋。”齐烨一把拍掉阿卓的手臂:“自己查去吧,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半年内不准来皇庄烦我。”
“少爷。”
旺仔突然开了口,就这一声“少爷”,齐烨钢铁一般的心,终究还是融化了。
不怕阿卓喊爹,就怕旺仔喊少爷,齐烨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用力的揉着头发。
旺仔与阿卓也蹲下了,三个人就蹲在牌坊下,马匹旁,沉默不语,气氛压抑。
军马,官马中的一种。
官马常见有三种,都是由太仆寺提供,第一种是宫马,用于宫中。
这种宫马一般都是样子货,银样蜡枪头,看着健壮粗大,实际上没什么持久力的,一般都是宫中出行骑乘所用。
第二种是差马,念差,吃爱差,不是差,吃啊差,也就是各衙署用的马匹,多是办差所用。
第三种最多,军马,涉及到了太仆寺、兵部、军器监。
太仆寺负责采购,兵部负责调拨,军器监负责验收,最后则是用于各道军中。
军马又分为寻常军马与战马两种,都是用于军中,前者用来日常训练、拉驮辎重、传递军情等用,后者也就是战马,用于战阵,斥候、探马以及骑卒所用。
最为值钱,最为珍贵的,正是军马中的战马。
战马挑选极为严苛,送到营中后还要进行训练,只有最健壮、耐跑、与主人配合默契的军马才能成为战马。
一个太仆寺差役,见到有人卖马,见到这个一看就是军伍作风的人卖马,竟然问卖的可是战马?!
这足以说明问题了,代表有人卖过战马,差役见怪不怪了。
别说战马,军马都不应该流通市场,购买战马、售卖战马,等同于倒卖军器,比倒卖刀枪还要严重,刀枪如果不要求质量的话,找个铁匠铺就能打造,战马可不是,要在军营之中训练,还有上战场,理论上来讲,只有军中才可以投入大量资源进行战马训练。
足足过了许久,齐烨率先开口:“这事太大了,先通禀宫中吧。”
阿卓面露难色,没吭声。
齐烨用肩膀撞了撞阿卓:“别告诉我又是什么没铁证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之类的废话。”
“不,陛下快过诞辰了,宫宴即至。”
“靠。”齐烨骂道:“为了庆祝天子过生日,大家就可以愉快的犯法了,乃至造反?”
“并非此意,而是不应在此时牵扯到军中。”
“什么意思?”
“陛下想要做戏,做一场大戏。”
对于齐烨,阿卓没什么隐瞒的,三言两语将宫中的打算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宫中最为忌惮的就是各道世家,真正的世家豪族,有私军,并且在地方有着空前影响力的那种。
老六比谁都清楚自己是怎么上位的,所以最为防范的就是这群世家。
登基后,老六将最信任的心腹,那些将领们,全部安插到了各道的折冲府,多是任都尉一职,防的就是各地世家,一旦出了意外,第一时间带兵剿灭。
可登基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六发现很多地方的将军被“腐蚀”了,子女与地方豪族联姻,被暗中收买,与地方世家称兄道弟等等等等。
去年的时候阿卓离京整整一年,就是调查这些事,跑遍了四地十二道,光是可疑的地方将领就有二十多人,查到实证与地方世家彻底成了“自己人”的足有八人,都是手握兵马大权的将领。
查是查到了,问题是人家没犯法。
这些将领该练兵练兵,该统管军务统管军务,没干过任何失职的事情,兵部考评也都是上佳,无非就是和当地豪族吃吃喝喝交情颇深,往大了说也不过是联姻结盟。
没犯法,没失职,无论是宫中还是朝廷,都没有正当理由将他们罢免。
将其调任吧,也不行,想要调任,就得和其他折冲府的都尉换,正常来讲是三到五年一调任,就和地方文臣似的,实际上别说文臣鲜少有人做到,武将同样如此。
先说文臣,地方文臣最会整事,一到调任的时候,就是各种万民伞、当地世家挽留、百姓不舍如何如何的,总之就是托,仿佛离开了这个官员当地就得水深火热一样,加上这些官员背后都有世家,在朝廷找找关系,使使人脉,最后也就来个“特例”不了了之了。
武将倒是没什么万民伞百姓不舍的套路,可宫中不太赞成。
老六心里和明镜似的,军中最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经常调换的话,将军、校尉们对下面军伍的约束力、管控力就会变的越来越差。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风险,比如张三被当地世家拉拢腐蚀了,将张三和李四调换,李四是忠于皇帝的,结果李四到了地方后,说不定没出几年也被拉拢腐蚀了,将领不够忠心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当地世家活好花样多,一般人扛不住。
不能调任,有风险。
置之不理,风险更大。
夺他官职吧,还没正当理由。
看似无解的难题,老六找出了解决方案,那就是让这些将领们自己上书请辞,寿宴,就是最好的契机。
过生日的时候,天子会将很多将领召到京中,这里面有要初心变了的,也有真正心向朝廷的,老六的意思是和当年的老兄弟们见一见,叙一叙当年的军中袍泽情。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会觉得可疑。
实际上呢,天子会在寿宴上“杯酒释兵权”。
那么问题来了,那些将领们不可能喝了两杯酒就将前程富贵都放下了,就算当场怕被京卫刀斧手给剁成烂泥同意了,这事传出去后呢,人们会说天子薄待当年老臣,同样是对宫中名声不好。
老六奸诈就奸诈在这,他会忽悠这些将领们,说他要退位,太子继位。
你们都是社稷之臣、折冲之臣、股肱之臣,本朝重用你们,新朝也要重用你们,不但要重用你们,还要提拔你们,不过我这快继位的皇帝是无法提拔你们了,得是新君干这事。
这事,大家都懂,也是比较常见的套路。
老皇帝特别信任哪个臣子,卸位前非但不会重用他,反而还会打压他、排挤他、蹂躏他、鞭打他、拿蜡烛…反正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等新君一登基,开始欣赏他、重用他、信任他、拿蜡烛…反正也是这个意思,从而收获他的忠心。
到时候这群将领们一听,肯定喜笑颜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然后天子又问他们了,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怎么打压你们、排挤你们、蹂躏你们、鞭打你们、拿蜡烛滴你们,没个名头啊,要是没任何正当理由的话,我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那妥,妥必妥,将领们肯定要说不用老六你费心,我们自己请辞就完事了呗,到时候你让小二再重新任用我们,提拔我们,完美。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无论老六是否退位太子是否借位,不会重新启用他们,因为这里面都是局。
事实上天子已经让一些军中将领们“打个样”了,寿宴没到,这些真正忠于天子的将领们已经开始上书请辞了。
外界猜测纷纷,可想而知,其他将领肯定要打听怎么回事,一打听,明白了,原来是暂时请辞,新君一登基他们就步步高升了。
这么做,也算是为寿辰宫宴做个铺垫,之后宫宴就是水到渠成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马坊收售军马一事,绝对和将领乃至兵部有关,要是现在暴了雷,很有可能影响到天子的计划。
这才是阿卓为难的地方,也是为何刚刚他见到齐烨要溜之大吉顿显无措的缘故。
齐烨没离开,能够蹲在这里,并非是因阿卓为难,而是因旺仔的一句“少爷”。
刘旺早就不算军伍了,可对军中有着难以割舍的特殊感情,军马一事牵扯到了军中,得益者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多少人,可遭受苦难的,定是军中基层军伍。
“阿卓,说句不该说的话。”
齐烨拍了拍阿卓的肩膀:“听我一句劝吧,咱辞职不干了,以后跟我吃香喝辣吧,哥哥我都心疼你了。”
这是真心话,齐烨是真的心疼阿卓了,明明是天子亲军,明明有着那么大的权利,却又明明什么都做不了,这B班,一天天的还有什么可上的。
阿卓叹了口气,他自己也心疼自己,可没办法,天子,怎么说也是他亲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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