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的摆烂,并不会影响到国朝,也不会影响到朝廷,日子总归是要过的。
科考终于到了,本是秋时科考,生生推迟到了入冬。
书楼外,徐功望着站成三排的二十五名科考学子们,说着嘉勉的话。
二十五个学子大部分出身书楼,只有两人特殊,一个月泉,一个皇孙,一大一小。
月泉双眼有些无神,浑浑噩噩的。
作为一个山林番蛮,最大部落扛把子唯一的独子,顶着使者的名义,跑到汉人的地盘上参加科考,还不是为了当官,月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科考。
相比闹心扒拉的月泉,皇孙康珏的目的就比较明确了,纯纯是为了恶心人的,他就喜欢干这种事,甭管恶心宫中还是朝廷,反正能恶心到就行。
学子们都很恭敬,也很激动。
徐功其实并不是一个严厉的老者,就连教学的时候也会带着淡淡的笑容。
因为学子们都出身百姓,很懂事,懂事到令人心疼,他们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因此他们会付出一切不辜负这份幸运。
徐功今天依旧笑着,只是笑容带着无限的遗憾。
他希望齐烨在场,希望齐烨用嬉笑怒骂,用嘻嘻哈哈,用嬉皮笑脸说两句话,哪怕只是简短的“出发”两个字就好。
徐功知道,学子知道,每个南庄里的人都知道,书楼能有今天,书楼的学子能够进行科考,能够穿着书生的装扮在京中昂首挺胸,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齐烨。
徐功,教授了学子们的学识。
吴俊杰,教授了学子们何为正道。
唯独没有教授过任何事的齐烨,却给了所有学子无与伦比的自信与底气,让所有学子们知道,他们可以挺起胸膛,挺直脊梁,去活着,去做着,去敬重齐烨,去追随齐烨,去超越齐烨,让齐烨,让书楼,让南庄,以他们为骄傲。
徐功终究还是没有等来齐烨,最终只能无声的叹息了一口,让学子们一一进入了马车。
直到车队离开了南庄上了官道,齐烨才从小院中走了出来。
刚走出小院,迎头撞上怒发冲冠的吴俊杰。
“世子殿下!”
吴俊杰那就和吃了枪药似的:“书楼学子科考,此为人生大事,为何殿下不在场。”
齐烨的目光有些躲闪。
“学生在问你话!”
吴俊杰竟然抬起了手,抬起了手指向齐烨,吼道:“答我!”
院外守着的司卫窃窃私语,研究吴俊杰说的到底是“打我”啊,还是“答我”。
“那个…”
齐烨试探性的问道:“名额就那么多,就是以你和老孙的评估,咱去了二十五人,最多…最多也就十人上榜吧。”
“笑话!”
吴俊杰吼道:“孙老大人说,二十五人,至少二十人入榜,十人,岂不是丢了我南庄书楼的名声。”
“二十人?!”
齐烨顿时面如死灰。
这就是他没有为学子们送行的原因。
周介说了,至多,至多至多只会有书楼学子十人上榜,至多十人。
这个数字,不是周介定的,甚至不是宫中的天子定的,而是规矩定的,“礼”定的,为了国朝安稳,世道定的。
吴俊杰见到齐烨那副模样,还以为是后者不信,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
“进士,诗赋、政论,殿下曾有佳作无数,试问,天下哪个书院学子比我书楼学子更懂这些诗文,政论,定是西关西域、南地山林,试问,天下哪个书院学子比南庄之人知晓的更加清楚…”
“明经,正经、杂经共九部,前朝至开朝,开朝至今,皆是徐老大人出题,试问,天下还有谁人比徐老大人更懂这明经考题…”
“明法,若问商律,余大贵余管事最是精通,若问刑律,还有段主事、京兆府律律主事,及卓统领从刑部抓…刑部请来的各律房主事亲自授课,若学子背不熟,这些主事便不能用饭…”
“明字,国朝太子少师亲自教授,字字珠玑,学子早已倒背如流…”
“明算,《九章律》、《海岛》、《孙子》、《五曹》、《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缀术》、《缉古》,学子无一不是通读全文数十遍,更是将龚道长传授的算学融会贯通…”
吴俊杰朗声说了一大堆,每说一句,齐烨的心就沉下几分,面色苍白几分。
“这尼玛准备的也太充分了吧。”
齐烨下意识说道:“不全入榜都说不过去了,卧槽!”
吴俊杰露出了笑容:“自是如此。”
齐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不想让那些信心百倍的小学子在这个年纪,在刚接触世道时,就会遇见最大的不公平。
二十五人,至多十人入榜,即便只是十人,周介也说“尽力安排”,还考虑了宫中对齐烨宠爱等因素。
“其实吧…”
齐烨小心翼翼看了眼吴俊杰的脸色:“我不太了解科举,你们了解,所以我认为的入榜,是…是包括殿试的,一旦进入了殿试,那就和…”
“殿试,殿试对书楼学子来说更是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吴俊杰又笑了,齐烨快哭了。
“到了殿试,策问的必是山林、西域,幽王麾下亲随陈渊等人,竟都是文武双全之辈,亲自为学子们授课,学子们日夜不休,莫说尚存西域诸国,便是已亡之国,其内政、其军备、其风土人情,无一不记,无一不学,无一不通。”
越说吴俊杰越是傲气:“学子月泉更是连徐老大人都赞不绝口,提起山林之事,见解无一不独到…”
“行了行了。”
齐烨挥手打断道:“世事无绝对,最怕半场开香槟,股市跳楼的还少了不成,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心烦意乱的齐烨刚要离开,吴俊杰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齐烨。
这个举动极为冒失,若不是吴俊杰,换了任何人,旺仔肯定一脚踹过去了,然后被一群司卫摁地上随时准备圈踢。
“你怎地了。”吴俊杰凝望着齐烨:“你究竟怎地了。”
“我没怎么的啊。”
齐烨有些不自然的挣脱开吴俊杰:“挺好的啊。”
“不,你不好,不止不好,而是不妙。”
吴俊杰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有点近视。
“什么妙不妙的,让司卫带你入京去吧,书楼所有先生都居住在王府。”
齐烨敷衍的说了一句,又要走,又被吴俊杰拉住了。
“庄中的管事说,自你去了礼部后便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季公子说,你开始摆烂了。”
齐烨:“…”
“为何摆烂,因何摆烂?”
齐烨哭笑不得:“你懂摆烂是什么意思?”
“原本是不懂的,问了喻公子,喻公子说让我观瞧季公子,观瞧后,我便懂了。”
齐烨彻底服了,季元思总是能够开辟出新的赛道,各种领域各种新兴事物都可以作为反面教材,并且具备唯一性。
“我想与你谈谈。”
说罢,吴俊杰自顾自的走进了院落,坐在了满是雪花的石凳上。
“我饿了。”齐烨头都不回:“去吃饭了,以后有时间再说。”
“你若不谈,我便辞去书楼先生一职。”
吴俊杰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自顾自的说道:“想来,你是不在乎我是去是留的,庄中谁不知晓,我吴俊杰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至多教教书充充数而已,帮不上你,助不上你,可有可无,如今在庄中占了一席之地,无非是与你结识颇早罢了。”
“不是。”齐烨转过身:“你怎么能这么想呢,谁和你说的,别听哪个碎嘴子乱说。”
“若不是,你来,坐,与我谈谈,若不谈,定是如我所说,我吴俊杰可有可无,那我便走了,一去不回。”
“哎呀卧槽。”
齐烨鼻子都气歪了,小吴同志一个读书人,不好好读书,还学上兵法了,都特么会阳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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