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中,只有齐烨与旺仔二坐在一起,对面是惶恐不安的周炼。
周炼知道齐烨年轻,只是没想到如此年轻。
周炼甚至知道齐烨身边总是有一个寸步不离的猛士,出自边军。
可他却总是下意识望向这位猛士的双眼,这种眼神,他见过。
那种漠视人命,那种将杀人当做家常便饭的眼神,无视律法,无视规矩,就仿佛一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起伤人的猛兽。
“来东海时,我想过,想过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遇到什么样的事。”
齐烨将车窗拉了下来,脸上挂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人,视我为仇敌之人,与我志同道合之人,随风而倒之人,冷眼旁观之人,事,好事儿,坏事儿,好的令我迎风起舞的好事,坏的令我咬牙切齿的坏事,可我是着实没想到,我还未到,就见了满面杀意之人,经历了险象环生之事。”
迎着齐烨的目光,周炼心里发慌,慌到了极致。
世人大多好事,喜夸大其词以成口中吹嘘资本。
好多人也吹嘘齐烨的事,可这种“吹嘘”,本就是事实,因为事实就如同吹嘘。
关于齐烨的传言,太多太多了。
那京中一言一行便可决定无数人生死命运的朝堂大员,不知被关押了多少,数不胜数。
南关,堂堂世子立于城墙之上与其麾下,面对贼势浩荡的反军,面不改色力挽狂澜。
山林险恶,率精锐入敌贼腹地圣山之上直捣黄龙,诸部归心,茹毛饮血之野人本如狂兽噬人难以驯服,却见幽王府世子无不乖巧安顺忠心臣服。
六部九寺,无不忌惮,三省大员,不敢与其顶撞,宫中天子、太子,礼遇有加。
京中更有传言,若幽王府世子齐烨想要开牙建府得王爵之身,只需入宫一时片刻便成皇朝异姓之王。
幽王府世子鲜少上朝,可每一次上朝时,京中无不是风起云涌。
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传言,太多不是吹嘘的吹嘘,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微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周炼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压力,一种愈发沉重的压力。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个年轻人,废了无数达官贵人,除了无数世家,每当前行一步,总是有人横加阻拦,最终成为当车的螳臂粉身碎骨。
“周大人,周大人。”
齐烨摇了摇头:“和我说说求福祭吧。”
“求福祭”三个字一出口,周炼顿觉身子一软,脱口叫道:“下官知罪,还请殿下开恩。”
这知罪,开恩的话一说出口,周炼猛的觉得天旋地转,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我以为你会辩解一番,看来,你还稍微有些自知之明的。”
齐烨看向自己的掌心,微微合拢左手五指:“指甲旁总是长着倒刺,有人说是夜中无法安眠所致,有人说是因沾染了尘土,你看,本世子的十指指甲旁总是有着这种倒刺,可大人的手指,细长、白皙,也无老茧,是睡的好,还是从不沾染尘土?”
周炼已是额头见汗了,垂着头,无比懊悔刚刚下意识喊出了“知罪”与“开恩”。
“所以说啊,人总是要有敬畏之心,鬼神也好,苍天也罢,总是要敬畏的,周大人以为呢。”
“殿下说的是,下官,下官深以为然,殿下说的是。”
“皮家是海商出身,皮钟泰常年出海,家业越攒越大,夫人小妾娶了不知道多少,纳了不知多少,可死活生不出个带把儿的,只能招婿,最终才有了现在这位皮南山皮家家主,周大人说,皮钟泰为何没个儿子,招了婿,也是剩了不少孙女,为何有了皮南山?”
“因…因…”
“因求福祭,对吗。”
齐烨的目光愈发清冷:“挺俗套的故事,烂大街了,可为什么总是出现这种俗套,烂大街的故事,对你们这种人来说,只是故事罢了,可你们想过没有,对百姓来说,对那些被献祭了的童男童女的爹娘,亲族来说,这算什么,皮家得了男丁,百姓,又失去了多少孩子,敢问周大人,你治下的皮家人为一己之私如此丧心病狂滥杀无辜,周大人这位知府,应如何严惩恶徒?”
“下官…”
“求福祭终究是有用的,若不然,我岂会来东海。”
齐烨突然拉开车窗,轻飘飘的说道:“核实过了,铁证如山,动手吧。”
说完后,下一秒,车外满是刀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谩骂、叫喊、挣扎,最终在几声惨叫后,归于平静。
周炼面无血色,下意识想要将脑袋伸出去,闪烁着寒光的短刀刀剑,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齐烨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冲着外面再次开了口。
“史都尉进城将周大人的家小保护起来,若遇对周大人亲族起歹心报复之人,杀就是了。”
一声“唯”,紧接着便是战马扬蹄之声,二百名折冲府将士在史恭的带领下冲进了城中。
齐烨收回目光,笑意渐浓:“周大人还不下令吗?”
周炼眼眶暴跳,最终一咬牙,冲着外面喊道:“城中兵备速速捉拿恶贼皮家人,一人不可放过!”
“很好。”
齐烨打了个响指,踹了踹车门:“入城。”
车厢外,一片狼藉,百姓无不面露惊恐之色,战战兢兢。
身穿官袍的一应衙中属官,又惊又惧。
皮家家主皮南山身首异处,死前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叫喊了一声便被踹倒,还没等爬起,一个娃娃脸的黑衣人抽出长刀,手起刀落,人头滚在了地图之上,鲜血喷洒。
那些所谓饱读诗书的城中大儒名士,身子发软,原本还想要观望车厢中那位世子殿下容貌的目光,无不收回,无不紧紧盯着地上,无不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周炼终于看到了车外的场景,心惊肉跳,双腿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是啊,东海乱,很乱很乱,不比南关,不比京中,许多人都担心我的安危。”
齐烨望着外面的尸首,笑的有些诡异。
“他们,该担心的人,真的是本世子吗?”
看向齐烨诡异的笑容,周炼懂了,没来由的,懂了。
是的,很多人担心齐烨的安危,可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件事。
东海没规矩,没道理,不假,可齐烨,何尝是个有规矩,讲所谓的道理的人了?
曾几何时,齐烨才是京中哪个最没规矩,最不讲道理的人。
没规矩,没道理的人,来了没规矩,没道理的东海,朝廷应该担忧的,难道真的是齐烨吗?
当年那个外界以为失了势的幽王府世子,莫说圣旨兵符,便是连家丁都没几个,就敢拳打工部衙署,脚踢鸿胪寺官员。
如今,他手握圣旨两包袱,兵符二斤,火药傍身,身旁皆是能人异士,无一皆是利器,又加已杀心,可想而知会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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