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耕田问清泥鳅可能是被一个卖辣椒的汉子拐走了,遂冲着刘胖子叫道:“那还不赶紧去找哩,都堵在这干啥?”
刘胖子五十岁的人了,整天笑嘻嘻的,这会儿忽然跟老了十岁似的,抹着眼泪哭诉道:“村长,咱泥鳅找不回来了……叫人带走了哩……”
小妹娘也放声大哭起来,小秀醒来跟着伤心地痛哭,她娘、哥哥都抹起了眼泪。闻者莫不心酸落泪。
一时间,郑家门口跟哭丧似的,哀声一遍,听得菊花心焦不已:这是放弃找娃儿了?真是糊涂!
所幸李耕田不糊涂,对着刘胖子和周矮子骂道:“你两个老东西,哭哭啼啼的,跟个婆娘一样没出息。三顺还带着人在外边找泥鳅,长河跟大栓也没家来,赵三也没回来,我家的下人也没回来,你们倒好,只顾在这嚎丧……”
刘大顺和刘二顺听了这话,转身一言不发地又往河边找去了。
这时,偏又来了两个卖辣椒的,菊花和何氏几人哪里还敢理会,只做没瞧见,肃然对着人群。
便是他们自己,瞧见这哭的哭,吵的吵,混乱不堪的场面,跟前天来卖辣椒时大不相同,也十分纳闷。将辣椒担子歇在旁边,不等主动找人问询,就有先前几个卖完辣椒,留下来看热闹的人凑过来,悄悄地跟他们两个说了事由。这才恍然大悟,暗叫倒霉。
那几个人眼睛闪了闪,以手掩口,低声跟他俩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话。
那两人听了十分高兴,便挨挨擦擦地从墙边溜到院门口,对王忠赔笑道:“小兄弟,你瞧,咱俩大老远的把这辣椒挑来,也不晓得这边出了这样事,不然就不来了。可总不能再挑回去。这么多辣椒也吃不完哩,肯定坏。能不能行个方便,把这辣椒收了?”
先前那几个卖辣椒的也在一旁帮腔,说也不敢耽误东家的事。趁着人不注意,把辣椒挑进来,随便给些铜钱让他们赶紧就走,省得搁外边叫人踩了挤了。咱们穷人家可是一文钱都是命哩,那还不心疼死了?
说到随便给些铜钱时,那神情是极为放心的。
原来,他们巴不得不称。然后马叔估计个整数付钱,连那破篓子都给了钱,总要比细算账多出十几文,如何不开心?若不是路远,恨不得再回去挑一担来,只怕那时候这架已经吵完了,还得一篓一篓地称,占不到便宜。
王忠和马叔见有人朝这边瞧。只得道,眼下没空,等会再说。
那几人等了一会。见村里人围着李耕田吵闹不休,硬说这是张家和郑家惹的祸,要他们赔,便听住了。
李耕田这回却铁了心站在张家一边。他想着已经进京的张杨,心道,我再要犯糊涂,也没脸见大儿子了。
于是,呵斥他们胡搅蛮缠,不管啥事,也要等人找回来再说。
人真找回来自然就没事了。
又有几个人出去找人。一边又来了几个媳妇和老人,继续围着讨伐指责张家和郑家。总人数丝毫不见少,只有增加的。
菊花见李耕田没随大流,很意外,也放心不少。一松神的工夫,就听那几个卖辣椒的人不住恳求马叔。让他偷偷地把辣椒收了。
菊花便示意马叔赶快收了辣椒,让他们走,不然挤在身边更麻烦。
马叔和王忠正被那几个卖辣椒的不停在耳边聒噪,烦得很,得了菊花的暗示,便低声道:“悄悄的挑进去。快点!”
那两个人巴不得一声儿,转身飞快地挑着辣椒进了院子。
马叔见先前收进来放在树下的辣椒,因为太阳的移动,这会儿遮不到阴凉了,于是小声对王忠道:“把这辣椒都搬到后院第一间屋子里去。”转头对那几个卖辣椒的人道,“你们帮把手,每人一文钱。”
那几个人听了大喜,屁颠颠地挑着挽着,将那些篓子篮子弄到后院去了。
菊花见村里人不罢休的样子,终于领教了顽固守旧不讲理的厉害。也不知他们真是为了泥鳅哩,还是因为张家大肆采买辣椒,那分明要发财、吃独食的情形刺激了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张郑两家在家门口采买辣椒妨碍了大家。
她焦急地望着村路,为何泥鳅还没找到?
正忧心着,就听身后传来“咚咚”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又有人喊:“挡住他。那是个贼。”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从她跟何氏身边挤了过去,将她扒拉得身子一歪。
何氏定睛一看那人背影,骂道:“死狗子,鬼撵你呀!撞丧哩!”
忽觉不对劲,惊叫道:“你咋进来的?”那人早溜进人群了。
接着,那几个卖辣椒的人跟着跑了出来,王忠则拖着一跟扁担,飞快地窜过来,对菊花跟何氏嚷道:“那人翻墙进了院子,偷看辣椒。”
众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个死狗子是想趁着前边混乱,偷偷地瞧张家和郑家到底买了辣椒干啥,好跟着学了赚钱的。
人群立时“嗡”的一声炸开了,就有人揪住死狗子,一叠声地问道:“你看到啥了?快说,都看到啥了?你要不说,就把你捆了送给张家打,菊花可是杀过人的。”
死狗子原名四狗子,最是小气爱贪便宜,人说他“抠屁眼吮指头”,所以大伙最是讨厌他,也不大理会他,张口就喊他死狗子。
这会儿被人揪住,见菊花和何氏愤怒地盯着他,那几个下人也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禁哭丧着脸道:“啥也没瞧见哩。辣椒还是用篓子装着,放在屋里,不晓得要做啥。不过有几间屋子门是锁着的。我从门缝往里瞧,黑咕隆咚的,啥也没看清。”
听的人就失望了,又有人问后院有啥,收了多少辣椒等等。
周矮子看着这些人,一个个脸上浮现兴奋欣喜的神色,忽地心冷如冰:他们堵在这,到底是为了外孙被丢的事不平,还是因为眼红张郑两家的生意而故意为难人家?
这些人兴奋地猜测张郑两家买了辣椒干啥。有人就说,不管干啥,赚钱是肯定的,不然不会这么下死力气采买辣椒,竟然还旁若无人地问死狗子,郑家院墙好不好爬。
他阴沉着脸,对着小秀娘和周小满大吼道:“都给我滚家去。再不然就去找泥鳅。走!”
刚一转身,就听菊花厉声喝道:“给我抓住他。今儿我要剁了他的手脚。”
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顿时呆住了,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只见菊花手执一把雪亮的菜刀,扬手举起,杀气腾腾地吩咐马叔和王忠,让他们去抓住那死狗子,她要剁了他的手脚。
死狗子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
可是他被人围着,有人想问他在郑家后院瞧见了啥,正扯着他的胳膊哩,一时也挣不开,急得大骂道:“日你祖宗。让老子出去。”
越急越出不去,都快哭了,又听王忠叫道:“少奶奶,那家伙瘦不拉几的,浑身都是骨头,还是让我来剁,小心震了手疼。杀了他我来抵命。反正我也不是张家奴仆,也带累不到东家。等我死了,少奶奶多照应些我老娘就成了。”
何氏也怒道:“菊花,让娘来剁。你劲儿太小,一条腿还不晓得要剁几下才能剁得断。黑皮,再拿把刀来,我跟王忠一人剁他一只手。”
黑皮答应一声,飞奔进院子去了;而王忠则从菊花手中抢过菜刀,高举着冲人群就杀过来。
李耕田吓得慌忙上前挡住,连连呵斥。
死狗子彻底崩溃,浑身一哆嗦,下边就失禁了,裤腿淋得湿哒哒的,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拉着他的人慌忙松开手,闪向一边,也没心思嘲笑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菊花和王忠等人。
原来,菊花见这些人露出贪心的嘴脸,虽然不至于做出阴险歹毒的事,但像死狗子这样,干些小偷小摸、窥视捣乱的行径,乡人并不认为是多大了不起的事,今日若不震慑一番,往后将不胜其烦。
她便让黑皮去厨房拿了把菜刀来,摆开架势,借着先前杀人贩子的凶名,吓唬死狗子。当然,也不全是吓唬,这该死的家伙,大白天的就敢翻墙偷窥,她一定要抓住他痛打一顿,杀鸡儆猴。
她张狂的气势,瞧得王忠热血沸腾,一激动就喊出了那番话。当他夺过菊花手中的菜刀时,她低声飞快地吩咐道:“别真砍。抓住他打一顿就好。”
王忠这才明白少奶奶的心思,佯装拼命,凶狠地冲着人群就杀过来。被李耕田挡住,顺势就停下脚步,并且让菜刀被李耕田夺了去,他自己却挥着拳头扑向死狗子。
这下可是实打实地揍人了。打得死狗子捂着脑袋求饶。
马叔见这边占了上风,惦记后院,怕有人跟死狗子似的,趁乱翻墙进来,要是进了那两间锁门的屋子可就糟了,于是跟菊花匆匆说一声,摸了条扁担领着两条狗就去了后院。
菊花见黑皮又拿了把菜刀来,想要夺过去,黑皮不让。
菊花瞪了他一眼,他一个半大的娃儿,举着把刀,要是真的杀了人,那可就糟了。不像她,她拿刀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王忠如此拼命,无非是因为她先前救了葡萄,让这些佃户觉得,东家是看重他们的,并非拿他们不当数。所以,她不能缩在后面不敢出头,让王忠独自面对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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