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斯发动燃火术,把帐篷里所有的油灯统统点燃。
卡曼捧出一方其貌不扬的黑色木盒。
打开木盒,一套银质手术器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套器械异常精致,比温特斯在海蓝城地牢里见到的那套放血器械还要精致,光是镊子就有十二个尺寸。
卡曼选择了其中一柄镊子:“给我照明!”
温特斯举着油灯,为卡曼照亮安德烈的伤口。
卡曼眯起眼睛,开始用镊子从安德烈的伤口里挑铅子碎片。
“不够亮!还要更多油灯!”卡曼的口吻不容置疑。
温特斯又拿起一盏油灯。
“还是不够亮!”
温特斯放下油灯,取出施法材料,毫无保留地发动光亮术。
耀眼的白光瞬间填满军帐,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
“就这样!保持住!”
卡曼动作飞快,将安德烈右臂惨不忍睹的伤口里的铅子碎片一一摘出。
这是一项极为精细的活,如同在核桃上雕刻。
有些碎片很小,小到还没有麦粒大。有的碎片嵌进肉里,需要割开皮肤再取。
卡曼把取出的碎片放在盘中,大致拼凑成一枚铅子的形状,只有部分缺损。
连续检查三遍之后,卡曼确认伤口里已经没有残余的弹片。
“没有了。”卡曼自言自语:“盘中铅弹的缺损,应当是在击穿臂甲时撞碎的部分,没有射入切利尼先生的胳膊。”
温特斯已经濒临施法极限。
光亮术的消耗不算特别大,前提是施法者控制魔力输出功率。如果是毫无保留的催动,什么法术也没法维持太久。
听到卡曼的话,温特斯精神陡然放松,手中那团亮光也瞬间黯淡三分。
“保持住!还没完!”卡曼喝道。
温特斯咬紧牙关,再次把自己推向临界点。
温特斯上一秒他仿佛被丢进火山口,下一秒又被丢进冰窖,幻痛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摆子。
他手中的亮光变得比刚才更加耀眼——甚至愈发炽热。
不是温特斯的能力临危突破极限,而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稳定控制魔力输出,只能拼命往高推。
借着这注定短暂的光明,卡曼飞快地剔除掉安德烈伤口的死肉、烂肉和结痂的肉。
手术刀变成一柄精细的雕刻刀,卡曼剃掉坏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并把肌肉按纹路重新排列梳理。
“我撑不住了!”温特斯大吼。
“行了!”卡曼也大吼。
温特斯两眼一黑,直挺挺栽倒。
恍惚间他听到卡曼在吟诵:“[上古语]我主,宽赦我等之罪,勿使我等坠入地狱之火……”
温特斯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手术台旁。
他看到卡曼紧紧攥着圣徽,颤声念诵经文,脸色惨白。
他看到安德烈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被铅子打烂的肌肉长出新芽、破碎的皮肤逐渐合拢。
“我全明白了,难怪你懂医术,难怪你会外科医术。”温特斯的颅腔都在嗡嗡作响:“你……你是神术使用者!”
卡曼神色异常疲倦,他用一块带血的纱布裹住安德烈已经愈合的伤口:“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温特斯朝思暮想的神术能力者,原来就藏在他身边。朝夕相处如此之久,他竟丝毫没有发觉。
安德烈破碎的肌肉、皮肤重新生长到一起,只有皮层下面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淤血。
与老萨满[赫斯塔斯]在赤硫岛对温特斯展现的神术有些不同。
温特斯的伤口愈合到只剩一条红线。褪过一次痂之后,红线也彻底消失了,完全看不出曾有外伤存在过。
安德烈的伤口却长得很不规则,就像是一大滴红墨水甩在皮肤上,留下一团放射状的痕迹。
“那你……你……”温特斯颤抖着想质问。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帮忙?”
他还想问“你知道神术使用者能救下多少人吗?”
但他问不出口,他的良心告诉他:卡曼已经救了很多人。
即便卡曼没有表露神术使用者的身份,他也已经挽救不知道多少条生命了。
他能理解卡曼,一名神术使用者把自己榨干又能救下几个人?那些得不到救治的人又会如何想?
就像现在这样,卡曼究竟得到了怨恨、还是得到了感激?
“你想去告诉他们吗?”卡曼淡淡地问:“告诉他们我明明可以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无动于衷。”
温特斯垂下头,沉默半响:“没人能拯救所有人。”
“只有主才能拯救所有人。”卡曼划礼。
“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你什么也不欠我,蒙塔涅先生。”卡曼缓缓拉开帐帘:“我不是为了你来这里的,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谢谢。”
“切利尼先生还没有脱离危险,神术不能起死回生。如果他退烧,他就能活;如果他不退烧,他就会死。你走吧,我会照顾他的。”
温特斯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他想问卡曼:你为什么会到狼镇来?为什么跟着我们从军。
但是看到卡曼疲倦的双眼,他问不出口。
他想走,但是突然想起杰士卡中校,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之火:“神术,能治愈眼睛吗?”
“我没有试过。”
……
杰士卡中校被送入卡曼的手术帐篷。
卡曼放下手术刀,把温特斯带到帐外:“不行……眼睛里的铅弹碎片我取不出来。”
温特斯重重一拳砸在木栅上。
“完全摘掉眼球,用神术‘再造’出来可以吗?”温特斯低声问。
“别再探究了……”卡曼艰难地回答:“神术……神术无法‘治疗’眼睛这般复杂的器官。”
“为什么?”
卡曼回避目光,几乎是在恳求:“别再问了……”
温特斯疑惑到极点,但是卡曼言辞恳切,他实在不忍心再问。
“难道就只能?”温特斯又悲又怒,没有什么比希望后的失望更令人绝望。
卡曼沉重地点头。
温特斯垂下头,久久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一名绿盔缨的传令兵匆匆赶过来:“诸位长官,请问拉斯洛上校在哪里?罗伯特中校?卡斯特中校?还有杰士卡中校?”
“干什么?!”温特斯冲着传令兵大吼。
突如其来的爆发传令兵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在他眼里,这位满身血污的百夫长大概只是一个乱发脾气的混蛋吧。
传令兵立正,正色道:“塞克勒将军召见四位长官。”
杰士卡没法去见塞克勒。拉斯洛、罗伯特和卡斯特同样不能,因为他们也挂了彩。
于是塞克勒亲自来到医疗所。
温特斯不够资格参会,但却被杰士卡中校留下。
“这小子很好。”杰士卡中校拉着温特斯的胳膊:“他接我的旗。”
接旗,在帕拉图人的语言中意味着交替——非常严肃的语气。
杰士卡大队的指挥权正式转移。按照习俗,这支部队从此刻起就该叫做“蒙塔涅大队”。
但是现场没人在意这一点,他们有更紧迫的事情。
“先生们?”塞克勒将军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名下属:“我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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