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没有仪式感可言。
号角声和军鼓声回荡在滂沱河两岸,特尔敦骑兵冲进浅滩,杀向北岸的铁峰郡民兵。
巴德深吸一口气,拔出一支扁头箭,搭在弓上。
他沉下肩膀、伸直左臂、半旋肘部,把重心放在左腿同时探出上半身,以一种略显别扭的姿势拉开弓弦,一直拉至耳畔。
为了驾驭这把一百四十磅的硬弓,巴德的双臂、后背、腰腹没有一处不在发力。
只见他的背肌高高隆起,腰腹紧紧绷着,两臂血管暴胀,持弓的左手更是已经惨红。
射箭的过程漫长又短暂,弓弦和弓身因为应力发出细碎的声音,巴德的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是在瞄准,因为他的视线与箭并不在一条直线上。
他的目标也不是固定的靶盘,而是骑在马背上飞驰的敌人。
他甚至不是在握弓,更接近于用虎口抵住弓身、以手指辅助。
某个瞬间,仿佛是心脏忽地停顿、又像有一股冷风拂过脊梁,巴德遵循着直觉放松右手。
弓弦如琴弦般奏响,霎那间推箭离弓。
箭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飞行方式掠过水面,正中十米外纵马骑射的特尔敦骑兵。
仅仅是短暂的迟滞,扁而锋利的箭头便穿透衣袍、皮肤和血肉,从左肋下深深刺进肺部,直至能量耗尽。
空气涌入胸腔,鲜血和肺泡倒灌气管,中箭的特尔敦人一下子便失去力气。他扼着喉咙从马鞍跌落,一头栽进齐膝深的河水。
战斗的序幕就由这一箭拉开,望见敌人坠马的民兵无不兴奋欢呼。
巴德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他不关心战果如何。
只有初次上阵的民兵才会先放出一箭,眼巴巴瞅着箭羽尾迹,射中辄欢呼、失手便懊恼。
中箭者还坐在马背上时,巴德已经拔出另一支箭,再次开弓。
如果民兵的箭术都能有巴德一半的本事,打退这百余名特尔敦骑兵应当不是难事。
可惜,大多数民兵没有。
所以甫一交战,四倍于敌的铁峰郡民兵却反被特尔敦人隐隐压制。
若不是巴德提前在河岸插满栅栏和拒马,他的人早就被特尔敦骑兵一轮冲锋摧垮。
民兵弓手的射箭方式与巴德大同小异:四指扣弦,身体前倾,成捆的箭矢插在脚边,射一支取一支。
特尔敦骑兵则完完全全是另一种射法:踩蹬起身,弓和箭同时拿在左手,拇指扣弦;如疾风般掠过阵前,在飞驰中连续射出数支箭矢,一击脱离。
冰雹般的箭矢伴随着如雷蹄声袭来——骑射的声势着实骇人。
若非流民营军法森严且有督战队押阵,不少民兵早就落荒而逃。
“孬种!怕个什么?!”手提藤鞭的伊什在民兵之间行走,厉声叱喝。
他发了狠,使劲鞭笞躲在挡箭牌后边瑟瑟发抖的怯战民兵:“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不准躲着!怯战者绞!”
在各级军士的督促、威逼乃至恐吓之下,胆怯的民兵也站起身,哆哆嗦嗦地反击特尔敦人。
对于民兵而言,弓箭也是奢侈品,半数民兵手上只有简陋的投石索。
投石索也有一点好处——不缺弹药,河滩上到处都是石头。
不时有民兵被流矢命中,惨叫着求救,立刻有专人把他抬到战线后方去,避免影响士气。
不时也有特尔敦人落马,等待他们的命运可要悲惨的多。不仅无人救援,甚至会被闪躲不及的骑兵踏得肚肠横流。
“开满弓!别他妈浪费箭!”看到有的民兵轻飘飘放箭出去,伊什的怒火快要窜出头顶:“不要瞄着人!射蛮子的马!朝蛮子前方两个马身的位置射!”
两军正在争夺的这片浅滩没有官方名字,铁峰郡人只管它叫“徒涉场”或是“滂沱河徒涉场”。
曾几何时,马掌伊万的匪帮就是在这里伏击狼镇车队。
如今又轮到巴德带兵在这里抵御特尔敦人。
此地反复染血,并非巧合。
作为支流,滂沱河的水量虽然不如大角河,但是沿岸山林密布,适宜渡河的位置并不多。
长久以来,想过滂沱河都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经由小石镇,那里地势平坦、河道狭窄,有跨河桥;要么走黑水镇和牛蹄谷之间的浅滩——即“徒涉场”。
从地形上来看,徒涉场是中铁峰郡的大门。特尔敦人要攻、铁峰郡人要守,围绕这片浅滩的残酷争夺在所难免。
咬牙挺过最初几轮箭矢交换,铁峰郡民兵的人数优势逐渐发挥出来。
为了追求射速,特尔敦人骑射的准头和力道都有限。
铁峰郡人投石和步射的准头、力道也不怎么样,但是民兵人多。
当战斗以一种交换伤亡的形势进行时,也就是胜利的天平滑向铁峰郡一边时。
这支特尔敦百骑队的头领、图鲁科塔[嚼尸]驻马南岸观战,局势一目了然:两腿人能守无非是靠着拒马和栅栏,刀对刀、枪对枪地拼杀,两腿人立刻就会溃败。
见“驱兽”战法没有奏效,嚼尸召来麾下的亲信红翎羽耳语几句,后者当即引着十几名甲骑从右手侧绕向浅滩边缘。
特尔敦甲骑一出阵,便引得铁峰郡民兵的阵阵惊呼。
因为这些甲骑身上披挂的不是诸部常见的扎甲,而是整套的黑色四分之三板甲。
伴随着南岸传来的号角声,特尔敦轻骑收缩队形,重点向甲士进攻的方向倾斜箭羽,压制帕拉图人。
特尔敦甲骑在三十步外翻身下马,提着盾牌和绳索逼近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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