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无二的海蓝色军旗仅仅在地平线上升起,便让军心浮动的白山郡士兵重新燃起希望。
然而盖萨·阿多尼斯却没有部下那般乐观,因为他不知道铁峰郡军来了多少,甚至不敢确定来的究竟是不是铁峰郡军。
但是,无论来的是谁,无论来了多少,盖萨要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继续战斗。
“援军来了!”盖萨奔走在方阵间,奋力呼喝:“坚守战线!”
军官和军士高喊着重复上校的话语,短暂的骚动过后,白山郡各方阵陡然爆发出绝处逢生的欢呼,一声高过一声。
同样,陌生的海蓝色军旗仅仅出现在河谷村以南,就将议会军的全盘部署搅乱。
萨内尔上校和纳吉上校已经耗尽预备队,不会再有伏兵,更不会再有支援,所有有生力量都被投入了战斗。
议会军整体已无阵形可言,除了围攻白山郡残军的部队,每一支还在指挥链条上的部队都在不顾一切地追击撤退的联军左翼。
它就像一个经历艰难鏖战终于迫使敌人失去重心的摔跤手,正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压上自己的每一寸身体,以夺取彻底的胜利。
事实上,议会军已经稳操胜券,它控制了战场、困住了联军、逼退了联军左翼、突入了联军中军。
它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战果。
一点时间。
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铁峰郡军出现在战场,而铁峰郡军“一点时间”都没有给它。
在追击联军残部的新垦地派遣军骑兵折返以前,在打着“第六军团”旗号的议会军迂回部队建起防线以前,昂扬的军鼓声便已经在山谷出口响起。
人数不足两个大队的铁峰郡军,迅速展开成一个比四个大队方阵还要宽阔的横面,踏着进军的鼓点,毅然决然向围攻白山郡的第六军团发起进攻。
无名小河北岸地势平坦,纵有细小的起伏,也不足以扰乱铁峰郡军的队形。
塔马斯手执佩剑,走在最前方引导全军行进。军士于阵线间穿行,毫不留情用长戟敲打步伐散乱的新兵。
不断有巡弋在战场外围的议会军轻骑兵怪叫着冲向铁峰郡军。
但是高举海蓝色军旗的战士完全无视敌人的恫吓,他们的行进速度丝毫不受影响,甚至没在袭来的游兵散勇身上浪费哪怕一丁点火药。
他们只是在前进,踏着鼓点,坚定地前进,除了命令和死亡,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们停下。
在意志和胆量的较量中,议会军轻骑兵败下阵来,每一个议会军轻骑兵都在即将撞进人墙的前一刻猛拉缰绳,掠阵离去。
而铁峰郡军继续前进。
不单是议会军的轻骑,此时此刻,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被铁峰郡军的进攻所牵引。
绿色制服的传令骑兵在分散的议会军各部分之间驰骋穿梭。
蜂拥冲进河谷村的议会军迂回部队,又乱糟糟地从村庄涌出。
原本前去追击逃敌的部队,纷纷调转方向赶回主战场。
包围白山郡残部的第六军团,被迫从战线中分出两个大队,以阻击从背后袭来的铁峰郡军。
然而不等第六军团建立起第二道战线,白山郡的残兵已经反攻出来,死死咬住了正欲后撤重整的敌军。
铁峰郡军继续前进,携带短枪的新垦地派遣军骑兵开始出现在他们周围。
不同于只敢掠阵骚扰的轻骑兵,棕衣的手枪骑兵虽然同样向铁峰郡士兵径直驰来,却在二十米外横转战马,侧身开枪,旋即策马离去。
真正的考验从此刻才开始,铁峰郡军第一次蒙受伤亡。
枪声穿透鼓点,铅弹射向人墙,不断有铁峰军士兵从队列中脱离。
他们或是脚下一个踉跄,半跪在地,脊背因为剧痛不自觉蜷缩;或是一声不吭地栽倒,再没有半点声息。
塔马斯被招呼得最多,议会军骑兵一眼便看到走在战线最前方的甲胄鲜明的铁峰郡军官。
但是慑于铁峰郡军中数量庞大且蓄势待发的火枪手,单打独斗的议会军骑兵没有直冲战线正面的勇气,只敢从战线两端、远处开枪。
铅弹擦过塔马斯的身体,落在塔马斯的脚边,将地面打得翻起土块。
然而塔马斯目不斜视地走在队列最前方,手中的佩剑纹丝不动,始终没有下达还击命令。
除了鼓点声、马蹄声和枪声,队列中只能听见军士们不带感情地指示:“保持队形!补上空缺!”
于是铁峰郡士兵绕过倒地的战友,继续前进。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进军的鼓点仿佛是末日的号角,敌人就在前方,如果可以撒开双腿奔跑,立刻就能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
但是铁峰郡军的士兵仍旧在走,哪怕手枪骑兵轮番向他们射出铅弹,哪怕每往前迈出一步都要流出更多的鲜血,他们的步速也不曾加快或者放缓一分。
第六军团的士兵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如同炽热而沉默的岩浆的铁峰郡军,比起他们今日见过的最凶猛无畏的敌人都更加令人胆寒。
一百米。
第六军团的火枪手已经架好火枪;而铁峰郡军仍在前进。
九十米。
第六军团的火枪手的手指已经能够感觉到发射杆传回的阻力;而铁峰郡军仍在前进。
八十米。
第六军团的火枪手喉咙发干,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而铁峰郡军仍在前进。
七十米。
第六军团的火枪手惊慌地看向长官,急切地等待命令;而铁峰郡军仍在前进。
六十米。
第六军团的索林中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铁峰郡军的战术他从未见过,铁峰郡军的意图他隐约能够猜出,但他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
“开火!”索林中尉大吼:“开火!”
第六军团的火枪手如释重负地扣下发射杆,方阵边缘迸发出一连串火光,方阵前方硝烟弥漫,烟雾之后传来许多倒地的闷响。
但当烟雾散去,铁峰郡军仍然在前进。
五十米。
“自由射击!”索林中尉厉声催促那些愣住的火枪手:“快装填!”
火枪手们如梦初醒,忙不迭翻找火药壶和铅子袋,然而许多火枪手的手指仿佛结了冰,往枪管里倒火药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而铁峰郡军仍然在前进。
四十米。
三十米。
在敌人惊惧的目光中,铁峰郡军停下脚步,原地站定。
“三排齐射。”塔马斯扭头下令:“准备。”
“三排齐射——准备!”军士们呐喊着传递命令。
第二排、第三排的铁峰郡火枪手迅速补进第一排火枪手之间的空隙,以极度危险的距离互相紧挨着,架起火绳枪,瞄准了面前的敌人。
在他们前方,第六军团的火枪手正在发疯似的将铅弹推向枪管深处。这一次,铁峰郡军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塔马斯退入战线,咆哮着发出命令:
“让他们听听雷霆!!!”
霎那间,横贯战线的枪响汇聚成震耳欲聋的轰雷,积蓄至今的怒火和恨意化作绚烂无比的炽焰。
毁灭性的齐射将议会军的两个方阵的迎敌面打得支离破碎。
比起人员的伤亡,议会军的意志和士气遭受了更加彻底的摧毁。
雷霆声未及消散,野兽般的喊杀声已然响起。
一个身材矮小的铁峰郡士兵率先冲出方阵,跃入遍地伤兵和尸体的第六军团方阵之中,直扑军旗下的尉官。
仿佛数不清的铁峰郡士兵紧跟着从硝烟中冲出,如同一股钢和血的风暴,将议会军士兵卷入了他们从未见过的血腥白刃战。
坚不可摧的磐石被粉碎成棕色的山洪,腹背受敌的议会军方阵痛苦着呻吟着,无可挽救地崩溃了。
“别停下!”来不及与白山郡的军官们见面,塔马斯率领部下攻向另一个议会军方阵:“驱赶他们!驱赶着他们冲垮其他方阵!”
就在塔马斯所指挥的部队与议会军交战的同时,新垦地派遣军骑兵的大部队也终于赶回了战场。
随着议会军骑兵军官的身影出现在河对岸时,先前游荡在铁峰郡军附近的游兵散勇立刻找到主心骨,原本一盘散沙的棕衣骑兵迅速在西岸重新集结、列队。
巴特·夏陵所指挥的第二道战线也随即变换阵形,各连队在鼓点中转向、运动,在塔马斯部的西南侧建立起一道方向。
二营长一直密切观察着议会军骑兵动向,因为无论他与塔马斯对于自己的部下多有信心,都无法改变他们的部队仅是一支缺乏骑兵掩护的轻步兵的窘境。
所以,当塔马斯所指挥的部队已经取得优势时,巴特·夏陵所指挥的部队却没有立即跟进。
对于巴特·夏陵来说,保护友军的侧后不受攻击,比起扩大战果更加重要。
情况也果然不出巴特·夏陵所料,当塔马斯所部与白山郡残军内外夹击第六军团之敌时,新垦地派遣军的骑兵也做好了冲锋准备。
“听好了!小伙子们!”巴特·夏陵在各连前方走过,不急不忙地检查火枪手们的装备,高声激励:“这场仗能不能打赢,看的不是一营长的本事,而是我们的能耐!对付几个伪军的孬兵算什么?能挡得下伪军骑兵才配自称是血狼的兵!至于鸡零狗碎的杂活……”
巴特·夏陵停下脚步,看着部下们,哈哈大笑:“就让一营长干去吧!”
巴特·夏陵身旁的铁峰郡士兵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说着,对岸的骑兵动了起来,引导骑兵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向着铁峰郡军包抄而来。
“好了!都给我站直了,一步也不许后退。”巴特·夏陵收起笑容,退入人墙之中:“三排齐射!准备!”
“三排齐射!”军士们接力似的将命令传递到战线各处:“准备!”
对于半数士兵是火枪手的铁峰郡军来说,毁灭性的齐射便是他们对抗的终极手段。
但是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在实战中应用过这一战术——巴特·夏陵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知道!你们很累!”巴特·夏陵在士兵身后走过,口吻中没有一丝惊慌和迟疑,仿佛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所以——狠狠地打!打完这一仗,我让你们一口气睡上三天三夜!”
眨眼间,棕衣骑兵已经由徒涉场跨过无名小河,引导冲锋的骑兵开始提速。
轰隆的蹄声回荡在河谷两岸,将铁峰郡军的战线淹没。明明只是小几百骑兵,却仿佛有千军万马。
包括巴特·夏陵在内,负责阻击骑兵的铁峰郡兵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火药池盖已经打开,手指已经搭在发射杆上,齐射的机会只有一次,分毫之差都有可能让全军陷入万劫不复。
巴特·夏陵紧紧盯着棕衣骑兵,脑海中一刻不停地估测着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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