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太监回宫对皇帝回了季衡意思,他当然不敢直接将季衡那话说出来，便还好好地讲了,又找了季衡繁忙疲累等理由,但是皇帝听了，马上明白了意思，那就是季衡是不愿意进宫来。

他也没有发火,只是觉得郁闷。

而儿子旁边也很不给力，因季衡不了，杨麒儿就又黏上了皇帝，皇帝做什么,都得把他抱着,或者让女官把他抱着看得到自己地方。

皇帝黄昏时候去做了祭拜,晚上宫里有个小宫宴,因不能将儿子抱出麒麟殿，他又离不开自己，皇帝只是宫宴上坐了一刻钟不到人就走了。

而这一刻钟，所有人都还只是说了恭喜太子殿□体痊愈事情。

关于杨麒儿中毒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皇帝让对外宣称皆是杨麒儿是体内火毒太重，之后吃了药便好了。

这些日子调查杨麒儿中毒之事，因季衡劝了皇帝为了杨麒儿着想，也不要大开杀戒，以免让杨麒儿身上背负太多血债。

于是皇帝就只好让暗查了。

而暗查结果，其实并不理想。

第一是时间已久不好查，第二是那毒比较容易下，是以不好排查，第三是前面明查了一阵子，当时便没有结果，后面便也困难了。

杨麒儿对季衡晚上要来陪自己睡觉事情记得十分牢，所以晚上没看到季衡就直接不睡觉一直闹腾，皇帝要被他折磨得精神崩溃，别事情也不做了，直接陪着杨麒儿床上玩，杨麒儿哭闹累了，也就直接趴皇帝怀里睡了。

皇帝看他睡了就准备离开，没想到他一放下儿子，杨麒儿就要醒，皇帝无法，只得陪儿子睡觉。

又过了两天，杨麒儿一直没再看到季衡，哭闹着哭闹着，也就接受了现实，不过即使接受了现实，他也不是将这件事忘了，所以精神就完全没有以前好。

季衡带着杨麒儿玩，可以把他放肩膀上，可以将他轻轻抛起来，可以他小颈子上和小脸上把他亲得呵呵笑，但是别人却不会这样。

杨麒儿时常自己走到宫殿大门口去往外张望，然后又失落地往回走。阳光照曲廊上，曲廊柱子形成一道道阴影，杨麒儿每到阴影处就会飞穿过去，又总会抬头去看，曲廊顶上彩绘鲜艳夺目，他记得之前，阿父会站前面伸出手，等着他扑上去，然后将他抱起来，高高地举起，让他将那彩绘看得加清楚。

照顾他奶母和宫人们都觉得太子这样可怜，不由心疼，但是皇帝日理万机，自然是不能告诉他。

他们只盼着季衡能够赶紧进宫来。

季衡将家中资料做了整理，要给皇帝那一部分，就自己带着送进了宫，不过只是送到勤政殿去。

皇帝勤政殿接见了季衡，季衡行礼之后，神色恭谨地将书本资料都呈了上去，这些书本有些是季衡亲自所写，不是季衡写，季衡也其中做了注释。

看着这些资料，皇帝便不得不体恤季衡辛苦，季衡善画善棋，其实也很享受诸如钓鱼听风纳凉高卧作诗赏画听琴观花等美事，不过他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享受清闲呢。

别说是这些文人雅事，就是和同僚们喝酒闲聊时间也没有，东南一年多，四大死士和付扬汇报，季衡连宴饮也几乎从不参加。

一个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朝廷政事献给自己人，皇帝又如何能够责怪他弃儿子于不顾。

其中有两本书是火炮和火铳设计，厂房建设，匠人分类，制作过程，后期实验，结果成果，投入产出等；还有两本是造船方面和各种船只介绍；这不是季衡写，但是是季衡拟总纲，让人写，所以里面几乎每页都有他注释；还有书是对市舶司开放管理问题，各种办法会有哪些利弊，如何使用人，如何监管，朝廷如何总体控制等等，这些就是季衡自己亲笔所写了，甚至还有一本是讲他这一年多东南沿海看到风物，甚至一些从外国传进来小玩意儿，他也有记载。还有就是对东南沿海地图做了收集，又做了校对，很多原来没有标出岛屿都做了标示，定了名和编号，也有各个卫所海寨具体情况，也都详细做了标注。这些该是季衡组织人做，而且分了几批人做，所以旁边注释特别多，单独成页。

除了这些，便是季衡收集其他书了，这些东西堆得比奏折还高，皇帝大概翻了一遍，就抬起头来看季衡，季衡还是躬身微垂头站那里。

皇帝不由问道，“你近头发掉得厉害吗？”

季衡戴着官帽，头发都被拢了里面，他惊讶皇帝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才回答道，“还好。母亲找了偏方来吃，对护养头发有利，若是皇上要用，微臣便向母亲要了方子来呈给皇上。若是关于太子殿下头发枯黄之事，他还小，为他把头发多剃几次，以后长出头发就会好。”

皇帝其实是觉得季衡一天到晚脑子不停歇地转，以后不要像朝中几位大臣那样秃顶才好，他倒没想到季衡居然有这么大一席话。

他便让季衡去坐下了，又说，“天气冷下来了，现给麒儿剃头发可不好，等明年开春再说吧。”

季衡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想那些，不过家里许氏和季老爹都有一头浓密头发，想来季衡受他们遗传也不至于秃头才对。

季衡应道，“皇上所言甚是，太子殿下不可冻到了，他身子本就虚弱，要是又着了风寒，那实不好。也不能让他太过玩闹，出汗了就要赶紧擦拭，不然也于身体不好。”

皇帝心说你这般关心，为何能够狠下心几日不看他不理他。

皇帝道，“这些东西，朕这几日就看了，麒儿麒麟殿里，你去看看他吧。”

季衡却道，“微臣总到麒麟殿于礼不合。”

皇帝皱了眉不语。

季衡又道，“皇上若是再无他事，微臣便告退了。”

皇帝气鼓鼓地说，“那你走吧。”

季衡还真起身行礼告退了。

之后几日季衡也没有上早朝，也没有进宫来面圣，皇帝召了领闲俸兵部尚书刘尚则大人进宫来谈论事情。

因季衡下东南总管了东南战事，这位刘尚书，则只是做总管兵饷粮草事，其他事情，他只是参与讨论，基本上没有下决定机会，且这兵饷粮草，他自然也是不敢让出任何一点问题，现季衡回了京来，不少权利倒是稍稍往他手里转了，但是他哪里敢擅专，全都要内阁讨论回禀皇帝。

这次奏对完毕，皇帝就又问道，“季衡可有回衙门办事。”

季衡巡抚职只是一个暂时派职位，回京了之后，还是回兵部，故而皇帝才这般问了刘大人。

刘大人则恭敬道，“小季大人前两日投了告假来，微臣便批了。”

季衡要告假，刘大人可不敢不批。

皇帝愣了一下，也不想多问了，而刘大人这时候又说一句，“老臣那老妻同林府大太太有些交往，据闻小季大人亲自到林府提亲去了，是以老臣想着此乃小季大人婚姻大事，老臣也不好不给他告假，还请皇上明鉴。”

不用明鉴了，皇帝直接要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晕过去了。

刘大人一直垂着头，也看不到皇帝一张脸黑到了底，皇帝好半天才压下了汹涌怒气，用了平和声音道，“朕知了，你下去吧。”

刘大人便行礼告退了，虽然他并不算老，但是这两年来季衡东南用兵，他越发知道自己不要对事情做主，于是就以自己老得要不能动了自居，现季衡回京了，他腿脚才稍稍灵便一点，而且感受到皇帝那要克制不住隐藏不住怒火时，就是腿脚灵活飞地出了书房。

事情回到几天前，季衡趁着朝廷旬休，确是带着礼品亲自去了林府。

林府没有分家，几代人都住一起。

他先去拜见了老师林仪，林仪已经娶妻了，生有两子一女，季衡到来，被作为贵客接待，林仪亲自到了门口来接，然后引着他去了自己书房。

两人先谈了一阵子东南战事，季衡旁敲侧击到了林家隔房林琮林将军身上，发现林仪完全不知林襄之事，看来林襄跟着林琮部队南下，林琮也是不知，所以才没有给家里讲。

季衡这样来拜访林仪，是因为林仪是他武师傅，回来了没有不来拜见道理，但是紧接着季衡就提出想要亲自拜见林家大太太。

林仪就不得不觉得惊讶了，说道，“大嫂倒是家，只是……”

季衡却道，“季衡作为晚辈，拜见大太太也是应当，且这是母亲吩咐，不敢不从。”

林家虽然是武将之家，但是因多年来一直功勋卓绝，甚至林家拒绝了皇帝爵位封赏，一直只是世袭武职，其实近来林家京中并不比那些老牌公侯府差，男人们外打仗艰难，府中却是治理得十分规矩，这才有林襄因说自己终身不嫁，府中人虽然对外宣称一辈子护着她，但是林襄母亲大太太却是传统不过，私底下狠逼她不许她葬入祖坟。

林仪让人去给林大太太做了通报，又让人带了季衡过去。

季衡带了不少礼物前来，之前就已经让人送进了内宅，林大太太这次是正院正堂门口迎接他，季衡行了礼道，“季衡见过太太，给太太请安。”

林大太太高兴地将他迎了进去，说道，“既是世侄，何必多礼。”

季衡和林大太太寒暄了一阵之后，就示意有要事要同林大太太说，林大太太会意，就让了屋中伺候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季衡这才突然起身来，林大太太跟前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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