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封有才到家里扛了把锄头,一路晃晃悠悠地,哼着小曲,准备往田地里去。
这时,两名队员从后面跟了上去,一阵忙着热情递烟,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按队长定下的方案:晚上封有才不仅有引水的优先权,而且自家田地灌满后,还有权决定先分给谁家的田地。
真是有权必有利!封有才没想到还有这点好处,心里痛快,嘴上虽拒绝,但手里还是不客气地接了递过来的烟。
对于封有才来说,到田间地头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检查水渠,然后挖个口子,把水流往自家的田地里引,先灌满自家的田地再说。于是,他一到地方便是一阵忙和,把水引到自家的田地后,才坐下来休息。
无聊之际,封有才突然想到:“封敬安之前想要一起来的,我不肯,这家伙平时有些滑头,怕是不会就此罢休!”
正想着,封有才抬头看了十三叔的坟墓一眼,突然又有了主意,于是他坐到十三叔坟前,有事没事便抽起烟来。他不想让封敬安因为知道有他在,便壮着胆死皮赖脸地前来分水。若是封敬安真的敢来,看到十三叔坟前有人在抽烟,正好吓他个半死。
“十三叔鬼魂现身,坐在坟前抽烟”这一故事是他封有才编的,虽说封英卓、封国宏以及队长封永元都说看到有人坐在十三叔坟前抽烟,但他始终认为:“那不过是他们以讹传讹,借此吓唬那些想半夜来偷水的人,同时也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胆大而已。”
“再说,十三叔是同族中人,算来也是自己的长辈,平时性子温和,待晚辈也挺慈祥的,就算他的鬼魂现身,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有什么好怕的?”封有才又想。
……
“有才啊,给老叔来一根烟!”迷迷糊糊中,封有才似乎听到有人找他要烟抽,便从口袋掏出一包烟来,伸手递了过去:“诺,自己拿一根,我再睡一会儿。”
那人打火点了烟,便坐在一旁吞云吐雾,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封有才在睡梦中一激凌,突然醒了,猛地坐起,揉了揉眼睛:此时坐在身旁抽烟的人,不是十三叔还有谁?
也是封有才胆大,一见是十三叔,并没有落荒而逃,反而笑着问候道:“原来是老十三叔啊,您烟抽完了?”“是啊,这几天晚上抽得勤,很快就没了。”十三叔叹了口气,又道,“明早你回去跟我家里人说一声,让他们多烧一些给我。”说着,不小心又让烟给呛了,一阵猛咳。
封有才便劝道:“抽烟有害健康!您老年纪大了,少抽点为好。再说这东西也很费钱,给家里造成不小的经济负担,能不抽就别抽。”“也就再抽个十来天!七七四十九,届时我也该到阴曹地府报到了,去了那里,以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十三叔回道。
“那昨晚是怎么回事,是您老耍永元和国宏的吧?”封有才问道。十三叔笑了笑:“那是我跟他们闹着玩的,他们想抓住我,我就逗逗他们。”
“那您老不会也是跟我闹着玩的吧?”封有才又问道。十三叔正色道:“这怎会呢?叔是看你人长得机灵,胆子又大,比我那中看不中用的大孙子强多了,所以我才愿意出来跟你说说话。”
于是,一老一少,一人一鬼,三更半夜,坐在坟前畅聊起来。
聊着聊着,一只蚊子“嗡嗡嗡”落在了封有才的脸上,他扬起手掌,猛地一拍。蚊子没拍到,但他这一掌却把自己拍疼了,也把自己拍醒了。
封有才回想刚才梦中的景情,不由哑然失笑:“自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怎么还做了一个梦中梦!”于是起身走到十三叔的墓碑前,双手合十拜了拜,说道:“老十三叔啊,我知道您刚才托梦给我了,你交代的事,我回去后一定会跟您的家人说的。”
天亮后回到村里,封有才先跟十三叔的家人说了“十三叔托梦想要烟”的事来。
但十三叔的家人不信:“哪有这等荒唐事,还把梦当真的了?”封有才听了不悦,便撂下一句话:“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老十三叔托我的话我带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说完转身就走。
这下十三叔的家人不信也没办法了,该干嘛还得干嘛,否则被封有才说出去不好听,甚至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
昨晚自家的田地灌满了,又可以连续好几天不愁缺水的事,第二天晚上封有才自然就不再报名了。况且,他若再去争名额,其他人肯定有意见。
我家也是第十二生产队的,封有才与我父亲关系较好,昨晚他把多余的水引了一大部分到我家的田地,所以我父亲也可以几天不愁田地里缺水。
晚饭后,封有才和另两位邻居到我家闲聊,一番谈天说地,难免又说到十三叔鬼魂现身之事。
我在一旁听着,不禁好奇问道:“有才叔,你见到老十三叔时,不觉得害怕吗?”“那有什么好怕的,老十三叔是自己人,又不会害人。”封有才笑着回道。
“那如果遇见的是别人,那种会害人的呢?”我又问道。封有才想了想,若有其事地说道:“你想一下,人活着,有灵魂有身体,死了,尸体就会变成一堆臭肉,然后烂掉,灵魂就没有身体可依附,就像老虎,活着才会咬人,死了再凶也是死老虎。那你说,是有身体的人厉害,还是没身体的鬼厉害?”
“那当然是人厉害!”我道。封有才又解释道:“所以嘛,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不过,人在明处,鬼在暗处,鬼若想害人,防不胜防。你若阳气足,鬼害不了你,你若阳气不足,碰见想害你的鬼就麻烦了,甚至会上你的身。当然,还有些厉鬼,很凶,或怨气十足,那就很危险了!”
或许是怕讲多了有关鬼的事,会吓着我这等小屁孩,封有才转而又道:“其实,有时候鬼会害人,人也会害人,人的坏心眼比鬼还多!”“人害人,不是有公安管吗?”我问。
封有才摇摇手:“等公安来管,那就已经晚了!不过,我说的是另外一种害人,比如我们村的‘吉红婶’,村里都没人敢亲近她,除了她自己的亲戚,也没人敢上她的家门。”
说到这吉红婶,确实如封有才所言,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告诫过我:“不要亲近她,更不要到她家里去玩。”
至于个中原因,听说是吉婶会“由他术”,可以把自家不好的东西,转移到别人身上。
……
吉红婶原名“林火秀”,外乡人,因其嫁给了我们村的封吉红,后辈们都按习惯称她为“吉红婶”。
听说吉红婶年轻时,长得眼清目秀,也算是美女一个,只可惜在十八岁左右,突然冒出了一脸大麻子,毁了容。几年后,麻子渐渐褪去,但她从此总是板着脸,表情僵硬,看起来怪怪的,人们再也没见到她笑过。后来,我们村的封吉红家里实在穷,便把她娶了过来。要说让村里人知道她会由他术害人,还得从她的老公封吉红身上说起。
封吉红年轻时身强力壮,也算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可惜他少年得了烂腿症,两只小腿长满脓疮,看了不少郎中,土方子也问遍了,但总是治不好。奇的是,他腿上的脓疮总共十六个,左右腿各八个,这些脓疮也不是一直烂着,而是这个好了,不久别的地方就会冒出另外一个来,总数保持在十八个左右。
吉红婶嫁过来第二年,一天傍晚,我们村一位叫“封奋进”的从地里归来,经过吉红婶家门口时,正好吉红婶出来倒脏水,不小心便泼到了他的脚上。
吉红婶见状,连忙道歉:“哎呀,不好意思,一没注意,就泼到你了!”封奋进刚从地里归来,两脚都是污泥,回家也是要洗的,自然不在意,便道:“没关系,我这脚比你的水还脏呢!”
吉红婶打量一下封奋进的双脚,又道:“你看你,脚上的泥和拖鞋,本来都是干的,这一弄湿了,走起路来肯定不舒服。不如我再打盆水,你干脆洗干净了再走。”
那时的农村并没有自来水,也不是家家都有水井或水池,用水得肩挑手提,也算是力气活。所以封奋进犹豫一下,想为自家省点水,也就答应了。
吉红婶进屋后,不知被什么事缠住了,并没有立刻打水出来。封奋进在外面等一分多钟,以为她正忙于其它家务,或者刚才只是说好听话,根本舍不得一盆水。
正当封奋进转身欲走时,吉红婶却打了盆水出来,叫住了他,他也不客气,便卷起裤管,把脚和拖鞋都洗干净了再走。
谁知过后不久,封奋进的小腿上开始长出了脓疮,渐渐地越长越多,怎么都治不好。而且人们惊奇地发现,折磨封吉红多年的烂腿症,竟渐渐好了,而封奋进腿上的脓疮,正好跟他之前的一样,左右各八个,总共十六个。
于是,“吉红婶会由他术,把自己老公的烂腿症转移到封奋进的腿上”这一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
“奋进叔的烂腿就真的不能治了吗?”听了吉红婶的故事,我不由问道。封有才道:“反正让许多医生看,就没治好过,江湖膏药或民间土方也没用。不过,以前奋进的家人也曾打听到,在外地有一位也会由他术的老人,说是可以治,但方法是把奋进的烂腿症,转移到别人的腿上,这谁愿意?”
“另外,听那位老人讲,其它方法还是有的,只是这种方法用了,会得此失彼。”封有才又道,“那位老人说,另一种办法就是:‘找一张长年累月都有人坐椅子,把奋进的双腿绑在椅脚上,然后让他施术,把烂腿症转移到椅脚上。不久,那椅脚会慢慢烂掉,奋进的腿也就自己好了。但这种法子会有后遗症,那就是奋进的双腿会从此变得麻木不仁。’这一方法奋进自然不肯用,所以,奋进的腿就这么一直烂着。”
听到这,我似乎知道吉红婶为什么总是板着脸、表情僵硬的秘密了。
说来那是我六岁那年。有一天,吉红婶的孙子封祥云跟我玩得很开心,他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个秘密,说是他奶奶房中一个藏着一个木偶,但从来不给他们玩,谁偷偷去动它,被他奶奶知道了,就会被怒骂一顿。
当时我也是好奇,便问那个木偶长什么样、好不好玩?封祥云说既不好看、也不好玩!但他这么说,我的好奇心反而更重了。
过后,我便专门等封祥云家中的大人们都下地干活时,再去找他玩。然后趁玩得起兴,提出要到他家里,看看他奶奶藏的那个木偶。
虽然父母告诫我千万不要到吉红婶家里去玩,但我还是决定去看看。当时我心想:“趁吉红婶家没人在,去她家里时,我什么都不碰,只看一眼那个木偶就罢了,这应该不会出问题。”
封祥云犹豫了一会儿,但耐不住我的一再央求,便答应了。
于是,封祥云带着我,偷偷溜进他奶奶房中,打开床头的一个柜子,熟练地翻了翻,从柜子底部找出一个木偶来,拿给我看。
只见那个木偶又旧又破,看似个女娃,但雕工粗糙,不像是匠人的手艺活,而且其脸上画满了一些小黑点,密密麻麻的,就像个大花脸。
果然如封祥云所说,这样的木偶一点都不好看,甚至还让人觉得有点恶心。我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封祥云也巴不得马上放回去。
此事好在没有人撞见,过后,我和封祥云自然对这事都绝口不提。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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