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轰隆隆的雷鸣声,倾盆大雨狂烈地洒落,仿佛天际裂开了一道口子。在迷蒙的雨幕与升腾的雾气中,远方那座巍峨水坝的轮廓在模糊与清晰间徘徊,若隐若现。
“秋少尉,水库快要到了。您有什么指示吗?”
秋凌把脸从车窗处转过来,看着身边那个军衔明明比自己高了一级的中年军官,不由得浅笑起来,“姚中尉,我不是你的上级。你的军衔可比我要高,不需要用这种汇报工作一样的语气跟我说话。”
姚永生的表情严肃中又带着一丝谨慎,没有任何感情地回答道,“但您是基地派来的监督员,理论上我们是平级,甚至您还有紧急情况决策权。”
虽然姚永生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但秋凌照样听得出对方的不满,摇摇头无奈地说,“姚中尉,除非真有紧急情况,我不会干预你的指挥行动。我也知道你们一线指挥官对上级凡事都要派个监督员不满意,但还请你见谅,现在这个年头,谨慎一点总归是好事。”
姚永生没有继续对这个话题发表看法,而是转而开始例行公事地问道,“您需要了解什么吗?”
“这次行动我只知道是与水坝有关,还要麻烦你具体说明一下。”秋凌微微颔首致歉道,“抱歉。你也知道,原本要来的不是我。陈上尉突然有事,所以我临时顶上了。”
姚永生默默点头,他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文职人员几乎没人愿意跟着作战部队外出执行任务,苦哈哈地当监督员,向来都是相互推诿。更有甚者,直到部队即将出发时都没确定监督员人选。
这个看起来才三十岁出头的女文职军官,大概就是这样被推举出来的倒霉蛋。
“我简单为您介绍一下情况。上阳市方圆八十公里范围内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这样的暴雨,根据基地里气象学家的估计,这三个月的异常暴雨平均降水量达到了每小时二百四十毫米,已经远远超出了历史最高纪录,并且还在逐步增强。”
“而根据驻扎在上阳市水坝附近的观察组汇报,水库的水位已极度接近防洪预警的最高标线。如果再这么下一星期雨,水位就会越过红线。自从灰雾出现之后,上阳市水坝就一直处于无人维护的状态,这样下去极有可能引发决堤。”
“上阳市水坝蓄水量达到三百九十亿立方米。如果决堤,周边包括下游的六个省份都会受灾。根据估计,受灾面积可达十五万平方公里,并会因此形成难以处理的浊泛区。秋少尉,我这么说,您应该明白决堤的后果有多可怕吧。”
“我了解了。”秋凌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露出一抹忧虑神色,双手十指不自觉地紧扣,“据我所知,A国西部的古力水坝因为长期被致命灰雾覆盖,无法进入其中维护泄洪。最后洪水冲垮大坝淹没了下游方圆一千八百公里左右的土地,死难者数目难以估量。”
“还有,帕斯潘核电站也是因为灰雾的原因无法进行维护,最后发生了核泄漏,导致方圆六百公里都变成了无人区。”
“您了解得还不少啊。”姚永生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身边这位本以为是花瓶的监督员。
“来之前我做过功课了。”秋凌知道绝大多数监督员的德性,淡然一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只想着混日子。说正事吧,按照现在的情况,若是决堤,不知道会死多少人。而军队甚至连提前预警和疏散群众都做不到,更妄谈救灾了。所以呢,此次行动的方案是什么?”
姚永生叹了口气,沉下脸回答道,“指挥部命令:尽最大努力开闸泄洪,不能让上阳市大坝决堤。”
“开闸?”秋凌一愣,“据我了解,水坝开闸不能远程遥控,要现场操作的吧?上阳市水坝总控室不是还在灰雾范围内吗?这要怎么开闸?”
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姚永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硬冲进去。”
。。。。。。
车队很快抵达水坝外围离总控室最近的地方,先头部队已经在现场搭起了活动板房和帐篷作为临时指挥中心。而在指挥中心三百米外,就是那片诡异的上阳市灰雾。
姚永生穿好雨衣,下车后回头看向秋凌说道,“少尉,车不会熄火。您可以留在指挥车上,照样可以参与会议和行动。”
出乎他意料的是,秋凌瞪了自己一眼,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我要是只想缩在车里,还申请来干嘛?给我拿雨衣来!”
“......是。”姚永生有些错愕,旋即从车里的装备箱中拿出雨衣递给对方。秋凌熟练地穿好雨衣,推门下车朝指挥中心走去。
看着秋凌在雨瀑中显得略有些娇小的身躯,姚永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竟然是主动申请参加行动的?明知道上阳市周边在下着千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明明亲眼看到指挥所就在灰雾旁边也不害怕?
这次的监督员,看起来和以前都不太一样。
步入帐篷后,秋凌刚准备摘下帽子,却发现由于外面的暴雨过于猛烈,即便是帐篷内部也避免不了细雨的渗入,滴滴答答,形成一片轻微的雨帘。士兵们正匆忙地用防水布遮挡那些宝贵的电子设备,以防进水受损。
秋凌不自觉地皱了皱鼻翼,从她踏出车门的那一刻起,就感觉仿佛置身于汪洋之中。这种全身湿透的感受,即便是在记忆中最严重的回南天里也未曾体会过。
连续三个月的极端降雨,使得空气中的湿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饱和状态,以至于呼吸间都能感觉到氧气与氮气似乎都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悬浮在这片氤氲的空间里。
“姚中尉,你刚才说要派人进去,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具体行动计划吗?”秋凌暗自叹了口气,无视掉浑身湿漉漉的讨厌感觉,转身向姚永生询问道,“既然说要让人进去,说明这里的灰雾危险性没那么高?”
“没错。先遣队已经用探测器做过实验了,这里的灰雾内没有极端恶劣的环境,起码人是可以进去的。”姚永生拿出一个用透明防水袋装着的平板递给秋凌。
“这是关于上阳市灰雾的报告书,此处灰雾是何种危险也基本明朗。进入灰雾后,人有可能会因为某种不明原因从四肢开始,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到最后只剩下眼球还能处于自己的掌握下,身体其他部分则完全不受控制。”
“等到了这种时候,人就已经没救了。受害者的身体会不受本人控制地主动靠近其他人,如果其他未受害的人离受害者太近并持续三分钟以上的时间,那么未受害的人也会出现同样症状,就像是某种传染病一样。只是,哪怕等级最高的防护服也对这种‘传染病’起不到丝毫作用。”
秋凌接过平板电脑快速翻看起来,和她来之前紧急恶补所了解到的情况差不多。上阳市灰雾的内环境总体趋于平稳,在以前的实验中生命探测器偶尔也能捕捉到野生动物活动的踪迹。但随着暴雨的肆虐加剧,别说是灰雾内,哪怕是外面也已经找不到任何动物了。
重点则在于灰雾内类似传染病一样的不明症状。根据“志愿者”所提供的实验数据表明,感染者从外观上完全看不出来任何异常,本人被感染也不会有任何感觉,直至完全丧失身体控制权后,其异常状态才可通过四点特征辨认:因恐惧而快速转动的眼球,面部表情趋于僵硬,行动笨拙迟缓,完全丧失语言能力。
并且,即使感染者离开灰雾后会在半小时至十二个小时内死亡,但在这段时间内同样具备感染他人的能力。而万幸的则是,不论是在灰雾内还是灰雾外,感染者都是可以被杀死的。
“开闸应该得由专业人士来做吧?我们的士兵做得到吗?”秋凌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且,要怎么应对灰雾里的......传染病?”
“感染的原因尚不明确,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感染。我们只能让士兵携带捕捉网发射枪,并且在行进过程中一直对口令,如果有人突然不说话了就立刻发射捕捉网将其就地困住,其他人继续前进。”姚永生说着,指了指远处另一顶大帐篷,“至于要怎么开闸,我们找了专业人员来。”
会议帐篷里,军队费尽千辛万苦找来的水坝工程师正在给工程兵敢死队员们做讲解,诸如进入总控室后要怎样以最快速度启动备用电源,开闸放水的具体操作流程,以及放水时如何控制流速等等。
由于持续暴雨的侵蚀,通向水坝的道路已被严重损毁,无法承载车辆通行。因此,敢死队没办法靠蒸汽机车进入大坝。
吃饱喝足后,队员们各自留下了遗书,并与现场的战友们郑重诀别。随即以最快的速度徒步奔跑,直冲进灰雾当中。
看着敢死队员的背影一个个消失在灰雾当中,姚永生有些心疼。
军队的有生力量越来越少,那些宝贵的士兵不应该拿来进行这种自杀式行动。
转头一看,秋凌同样紧皱着眉头。然而,那张英姿飒爽的脸庞上并没有多少担忧之情,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十分钟。
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四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水闸门依旧死死地紧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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