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大船果然乘风破浪,一连行驶了三天后,早已经离开了越国的国境,奔向了魏国。
此时快要入夜,江上风浪骤起,廉伊看了看一直立在船头的倩影,取来一件厚一些的氅衣,走到她的身后,将氅衣披在她身上小声道:“船头风大,莘姬要不要回舱休息?”
莘奴只是拢了拢大氅,,任凭颊边的碎发在风中飞舞,深深地吸了一口湿漉的夜风,轻轻语到:“你且回去休息吧,我想在船头呆一会。”
筹谋多时,可是她一直心内没有什么自信能够一朝摆脱那人的束缚,而过了三日,一路的畅通才让她感觉到,自己早已经将那人远远地抛甩到了远方。而此时的江风,让她终于体会到了自由的气息,心内许久的压抑也在慢慢消散。
所以,她立在船头,让江风催散些心头的狂喜,因为接下来的事情,都需要冷静周全的头脑才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虽然先前出逃多次,可是只有这一次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好友妫姜仗义出手,倾心传授给她药理知识辨识毒蘑。又配下迷药装在一只特质的玉佩里让她随身携带。而少年廉伊更是不动声色,在出发的前一夜,借着检修船只之际,捣破了船舱的舱底,让追兵一时不能快速地追击。
犹记得上一次与老仆出逃时的狼狈困顿,可这次大不一样,她除了这几船的货物外,还有这几日积攒的首饰,更有王诩刚刚给她的大笔买粮的金,这样一来倒是不用忧愁衣食。可是接下来该如何进一步摆脱那人的追击,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虽然前次出逃后,那人没有大动干戈,看似并没有惩罚自己,可是这次却大不一样。妫姜说过那蘑菇的毒性霸道,虽然小心控制用量不致死人,可是不死也要被折腾的扒一层皮,想必此时的他恨不得抓住自己挫骨扬灰吧?
在向小鼎里放毒蘑菇的时候,莘奴不是没想过多放几只,便一了百了。可是临到最后,却只是放了半只而已。
莘奴本以为自己是恨王诩的,可是这样的恨还不足以她毫无顾忌地要了他的性命,若是可以,只愿与此人自此永隔天涯,互不干扰便好。可是她深知那人习惯掌控一切的性情,更是容不得“背叛”一词,所以,逃走之后该如何行事才是关键。
廉伊并没有回转船舱,而是站在距离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莘奴纤细的背影,
直到看到她回转了身子,这才走过去轻声说道:“莘姬,廉伊有一事未明,不知当不当问?”
莘奴看了看他,语道:“可是疑惑为何我们弃齐国而就魏国?”
廉伊道:“这正是我不解之处。有妫姜在,我们在齐国行事方便许多,而魏国却无相熟人士,更是王诩的鬼谷所在,我们来此,岂不是……自投罗网?”
莘奴轻叹一口气,说道:“这次我逃出鬼谷掌控,妫姜已经多方配合。以鬼谷性情,必然迁怒于她。若是被弟子如此背叛,做出此等事,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鬼谷必然不会放过。
好在妫姜的身后,还有一个王诩的好友姜云君的维护,且妫姜毕竟为齐国王女,鬼谷不会太过为难妫姜妹妹。
但是我若去了齐国,再得妫姜帮助,鬼谷决不会饶她。况且,鬼谷在齐国势力庞大,朝堂上邹忌,孙膑俱是他的心腹弟子,暗地里又不知有多少人力物力,去了齐国便是入了虎口。
魏国情形则不同,庞涓早已对王诩心怀不满,步步紧逼将鬼谷朝堂势力一扫而空,王诩如今在魏国王庭无能人可用,这是其他诸国都比拟不得的。
虽然庞涓身死,鬼谷必定在魏国重新集结势力,这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短时间内我们在魏国方得安稳啊!”
廉伊听到这,才有些恍然。
进了魏国的边境后,莘奴等人寻了埠头上了岸,廉伊雇了许多马车将船上货物搬到马车之上,而大船则由廉伊选派的人手几许航行,至燕国,然后再辗转到齐国以迷惑王诩,再归还给齐王。至于未能购得的粮草一事,就交由王诩去跟齐王费心解释去吧。
而莘奴临时召集的这只商队则一路行驶到了魏国的邺城。
此处的以前文侯时期的地方官名唤西门豹,颇有些才干,将邺城这个原本荒芜人烟稀少的小城,治理得繁华富庶。而西门豹随后的继任者也有前者之风,政务清明重民生。
如今世道动荡,唯有选择一个有清明地方官,而无盗匪恶霸横行之地,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到了邺城,莘奴和廉伊先到客栈落脚。而廉伊寻了一处空置宅院买下,这宅院不大,以前的主人也是个商贾,所以这库房倒是甚大,正好用来存放丝织货物。
莘奴一路劳顿,浑身都疲累得不行,交代了廉伊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入了自己的卧房休息去了。
一连几日睡在船上,此时倒在平实的床榻上舒服的感觉真是难以名状,只一会的功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去。
睡梦之中,直觉的自己的腰肢被人轻轻地揽住了。她心内一惊想要回头去看,奈何眼睛如同抹了鱼胶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只能任着身后之人用一种极为熟悉的方式将自己越抱越紧,肆无忌惮地啃哧着自己的耳垂。莘奴直觉自己愈来愈难以忍受了,终于翻身用力将身后之人推开,可是当她终于看清身后那人的脸时,却吓得浑身后僵硬了。
只见那张熟悉的俊脸,变得惨白无比,嘴角犹挂着正不断流淌的黑血,他阴森森地瞪着她,勾起嘴角轻声说道:“奴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惊恐万状地瞪着他如鬼魅一般惨白的脸,猛地一推,可是却被他死死地钳住了手臂,这一次,莘奴连脚都用上了,可是猛地一脚踹过去后,才陡然睁开了眼——满室漆黑,哪里有半个人影?
莘奴有些仓皇地打量四周,直到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室内摆设后,睡得糊涂的脑子才渐渐清醒过来,她此时早偷逃出来,不在那人的身旁了。
可是梦里的情形又是那般的逼真,激得她出了一身的汗,伸手摸了摸胸口的微汗,莘奴竟然有些再也睡不下去了。一时辗转地细细回想,自己当初投放毒蘑时,是不是选了个太大朵的,而放入的那一半是不是又太过粗壮些了?这样一来,又是不禁想到他会不会食得太多,一时再也醒转不过来,不然为何这么多天过去,丝毫没有他追踪过来的迹象?
这么一想,不知为何胸口又堵闷了起来,就连自己胸也开始微微发胀,难受得很,一时搅得她再难成眠,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可是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烦忧着什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莘奴心里一紧,轻声问道:“何人?”
这时廉伊的声音传了过来:“姬醒了?我给你送来了晚饭,先食一些再睡吧。”
莘奴起身穿好了外衣,这才出身唤他进来。
因为怕走漏风声的缘故,买下这座宅院时,莘奴谢绝了原主人转手再卖几个奴仆给自己的好意。整个宅院里现在也不过是廉伊,再加上从船队上带下来的一个廉伊相熟的老船工而已。所以服侍莘奴饮食之时,也是廉伊的差事。
莘奴虽然十六岁时被贬为奴仆,可压根没有真如奴仆一般去做着差事,平日里的起居也有王诩委派的婢女照料,一时也是习惯了的。
可是当看见少年又抽高了不少的身形出现在这深夜的卧房里时,莘奴心内也是觉得不太妥当的。
廉伊的先前短小的个子明显是因为行乞时饮食不良所致。如今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粟米管饱的日子后,瘦小的身材像气吹得一般明显长大了不少,比莘奴都要高出许多,而变宽了肩膀,也能隐约看出以后魁梧的气质来。
可是这样的英挺少年,此时却殷勤而周到地将自己亲手熬煮的鸡羹还有烤饼摆放在了莘奴的面前,然后默默地跪坐在小几旁,盯着莘奴一口一口地咬着烤饼,品尝着鸡羹。
莘奴半垂下眼皮,咀嚼掉嘴里的烤饼后道:“明日你去人牙那里买一个婢女回来吧,这家宅里的许多事情,还是女子来做适宜些。”
廉伊的目光闪了闪道:“我们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若是贸然招人进来,只怕引祸,莫不如待得安稳些,我再买些服侍姬的侍女。你最近身体似乎疲累得很,府宅里的事情俱不用担心,我会逐一料理妥当……今日的羹汤味道可鲜美?姬若不喜,我自当再改进!”
莘奴知道这少年感念自己替他报了血海深仇,忠心得很,如今她出逃也是需要人帮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当下只是夸赞味道甚美。
廉伊听闻后,脸上显出一抹略带羞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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