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心的改变便如水滴石穿,看似滴水之力微不足道,可是禁不住日久天长的点滴浸染。
铁铸的心肠,渐渐的也被融开了一个豁口,再难弥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望向那女娃时,眼底带着些微的笑意,她身子羸弱,他便查遍医术为她调理身体。她贪嘴爱吃,他便琢磨出不同的花样烹制克扣的美食。
当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般在意她时,她已到了女孩蜕变之年华,大略已经有了少女的窈窕之姿。可就在这时,他竟然无意中在那女人的窗下,无意中听闻了她与贴身的婆子的私语,惊获悉了那女娃娃身世的秘密,她的生父竟然乃是当今魏国的诸侯!
当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感觉也许会跟自己的父亲莘子感同身受吧?那个他尽心疼爱的女娃娃,竟然与他毫无血缘!
就像他当初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可能是他的妹妹。
如果能在莘子的面前透漏出这个秘密的话,对于那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最沉重而有力的打击,他也的确曾经是动过这样的心思的。
可是那已经渐渐长大了的少女,却总是在她的面前,满怀喜悦地提及她的父亲莘子,话语里是满满的自豪之情。
“我的父亲便是天下最富学识之人,诩哥哥,你说是也不是?”当她坐在他的身旁,目光微闪仰着脖儿问时,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出来的,受到打击的不光是莘子吧?也不知从何时起,出除入谷时,满心的报复心思竟然她如花一般的笑颜里不知不觉地消淡了许多。
莘子持家无方,谷内的生活日渐困顿,对他的倚重也一天一天要来得多些。他也终于有得借口在出谷盘租收地时,寻访名师,修习本事。他刻意地想要离得那少女远些再远些,可是一意地规避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听到莘子有意将她许配给然后恶疾的子弟时,他心内焦虑,冒着大雪疾行,竟冻伤双足,不过最后终是让莘子打消了念头。
从莘子屋中走出,王诩径直走到谷西,穿过一片小树林,面前是一小片草原,上面点缀着许多的黄色蓝色的鲜花。莘奴平时最喜在这里玩耍,累了便躺在草原上,看着天上的白云飘动,一会便熟睡过去,几乎每次都是王诩将她抱回去的。
王诩走进树林,还未踏足草原,透过树木便看到莘奴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谷中奴仆在玩骑马打仗的游戏。莘奴玩得正欢,要男仆们轮流做她的马儿,她在上面嘴里还发出驾驾的声音,伸出白玉般的小手,向前一挥,用清脆甜糯的声音喊着:“众位将军,随我杀敌!杀!”
几个男仆皆舞勺年华,是最近才入谷的,虽然也皆是在谷中长大,可是每次看到这个小小的女主时越发的面颊绯红,口齿结巴,说话都说不出来,只被那玉颜耀得频频低着头,再时不时偷眼打量。
今日,小女主起了玩耍的兴致,这些小少年们一个个干劲十足,毫不惜力,比谷内的老仆都要能干,倒是让小奴儿甚是尽兴,浑然忘记了诩哥哥不在谷中时的寂寞不快。
几个男仆间这时却是有些剑拔弩张,为了该谁做马,谁被骑的时间长了是不是争论两句。而每个轮到做‘马’的男仆都是脸色通红,两眼放光,玩命一般的背着小姐奔跑,仿若是秦马名驹,恨不得托着身上的小娇人远走天涯,一去不复返,每次引得莘奴高兴大喊时,下面的‘马’儿便高兴的。
王诩什么也没有说,日渐颀长的身子被浓密的青竹遮掩,就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与那些小少年们嬉戏玩闹,只是眉头越拧越紧,最后便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最后,他终于踏出竹林,带着满身的寒气来到了空地处,那小小的身影,见了他,便如同看了双亲的雏鸟一般,欢腾地从一个小少年的背上爬了下来,点着轻快的步子直直朝着他跑去,还不忘回头对几个少年说道:“你们几个回去吧,今日不再跟你们玩耍了。”
见那几个少年恍如未闻,还在各自痴痴地看着小奴,他忍不住沉声申斥:“各自回了院落做事,可是还没有过足做牲畜的瘾!这边我会带小家主回去。”
几个少年知道他在谷内地位甚高,只能满心不愿地讷讷了两声走开了。
小奴许久不见诩哥哥,看到他归来,热络得很,跟他回了他的房中,立刻毫无顾忌地扑了过去,伏在他的身边,咋着大眼问:“诩哥哥,可是给我带了什么新鲜的玩意回来?”
这是她的习惯,每次王诩从谷外回来,她都要讨要一些谷内没有的东西。可是这一次,王诩却是浑身微微发僵,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已经有了起伏的身体线条。“坐得规矩一些,难道莘子不曾教过你平时跪坐席上小腿要平齐,脚掌不能着地,人要坐在脚跟之上吗,哪有这般私下地便随便依靠之理?你……平时也跟别人这般吗?”
想到她也这般与那些少年们亲近,他生平第一次有种难以形容的郁沉烦闷之感,却全然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纾解不得。
小奴儿一向是疯野惯了的,现在突然看到平时纵容她的诩哥哥居然这般正经的说理,不由微瞪着眼,笑道:“你这是在外面呆久了,也沾染上那些凡夫俗礼?母亲说过,我生长在山野之间,当如草木一般自自然然,别人说了什么都不用去管的。再说谷内就只有母亲,爹爹,诩哥哥和一些下人,奴儿就算做了又能给谁看呢?”
王诩最听不得她说起她的母亲,刚才面上不过是稍显出冷意,现在便是挂了三寸的寒冰,冷声道:“跟个粗野的猴子一般!当是以为这般有值得自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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