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宫里的马车又来了。
师父和师兄没有再拦。
内侍宫人恭敬地引着我到御花园。
正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午后的阳光明媚而炽热。
皇帝手中拿着金剪,一身蜀锦常服,像是寻常家翁。
听闻脚步声,他头也不回,语气如常,“来了?”
我恭恭敬敬站住行礼,“民女姜文君……”
“行了。”他打断我,两眼仍盯着面前的花朵,似是有些犹豫,“免了吧。”
我束手而立,不敢多言。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从红看到紫,从紫看到白。
仿佛是叫我来陪他赏花。
一切看似平静,却让我内心愈发忐忑。
天机台上,吕伯渊为皇帝搭了台阶,赫连裔从善如流,一切看上去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百姓们津津乐道,以为一切峰回路转,甚是精彩。接二连三的消息,令人振奋。
但皇帝就是皇帝,皇家的威严不容侵犯。
我扫了他的兴致、驳了他的颜面、坏了他的大事。
即便百姓们都在等着最后的这一道圣旨。
皇帝不会甘心赏我。
他心里憋着气。怎会真的赏我。
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滑落,我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被宫人拦住。我不敢回头看是谁。
花园里静得只有蜜蜂的嗡鸣。
皇帝轻哼了一声,像是早有所料,缓缓步入凉亭。
内侍公公立刻为他奉上茶水。
一杯饮尽,他才抬眼看我。
“姜文君。”他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我心下一惊,正要跪下,眼尖的内侍将我搀住,“人多眼杂,姑娘莫要叫人误会了。”
我抿了抿嘴角,强作镇定:“民女不敢。”
“不敢?”皇帝重重地重复了一遍,眼角上扬,语带讥讽,“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儿吗?”
他重重将茶盏搁在桌上,溅出小半茶水。
“你身为相府嫡女,朕曾经还夸赞过你,闺秀典范。居然用毒诈死,与相府断亲。葛清那些法子,旁人不知,我还能不清楚?!”
我心中咯噔一声,两膝僵硬,当跪而不能跪。
只得低头道:“陛下恕罪,此事全是民女的主意……”
他并不想听我的辩解,打断我道:“你明知盛青山是为你出征!居然因为蓝凤秋与他义绝,闹得满城风雨!逼得他堂堂大将军,尊严尽失,苦不堪言。你母亲就是这样教的你?如此悍妒,可还识得大体?”
我还未张口,他忿忿不平,继续说道:“他当真宠妾灭妻吗?你们荣家要将他冤死?你兄长这些年弹劾他多少回?你荣家落难时,是谁来吃的板子!他为你挡刀险些丧命,将你看得比自己还重!你当天下人眼瞎心盲了吗?”
我默然垂首,无话可说。是非曲直,岂能与外人道。
皇帝恨恨地盯着我,咬牙切齿,“你与……何家二郎,私相授受,珠胎暗结。不但不肯将孩子还给何家,还绑了何家的嫡孙!谁给你的胆子,如此胆大包天?!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桩桩件件,板上钉钉。
我有口难言,汗珠还悬在下颌上,已然手脚冰凉。
“民女自知德行有亏,请陛下惩罚……”
“罚?”皇帝冷笑一声,“你说得好听!你让我怎么罚你?你如今可是大大的功臣!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怎么赏你呢!”
远处再次传来骚动,引得皇帝不满地瞟去一眼。
“你从一开始,就料到蓝凤秋不会放过你。”他语气沉凝,仿佛入骨的寒冰,“从你登上天机台,局势就已经开始扭转。看似被动,受她胁迫。实际上,早已经为拆穿她做好了准备。你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你是蓄谋已久,要置她于死地。”
“是。”事已至此,我直言不讳,“陛下心如明镜,民女与蓝凤秋无法共存。但我绝无蛊惑之意,蓝凤秋的罪行,是她亲口承认,无可包庇,人神共愤。”
皇帝突然瞪起眼睛,“姜文君!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终究还是双膝落地,跪在皇帝面前。
君心难测。
要杀我,以上任何一条都足以要我性命。甚至都不需要这些理由。不杀我,这些话说来何用。
远处又一次传来喧闹声。
皇帝不胜其烦,“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落下,他目光迅速又阴沉地掠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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