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愿意自己养活自己,是当你经历过只种一亩复阳花就足以让全家整年衣食无忧的时候,没人还能再看得起那些麦子;当你只要在春季随意地往地上一撒种,几乎不用再去劳作就能收获满满的时候,你就瞧不起外面那些成日里将汗水撒在地里的人;当你口里嚼着豪鸡,左右攀比手上新买的佛串的时候,就会故意将耳朵堵起来,对于外界遭遇的惨状视若罔闻。”
燃灭又瞥了眼窗外那片梯田:“佛为什么谆谆教导世人要受戒问心,因为只要你主动蒙蔽自己双眼的时候,即便是菩萨也会立刻变成魔!成佛如登山,筚路蓝缕数十年却久不见成果,成魔却似跳海,往往只要伸腿一迈便已到达了彼岸。”
彭超眼神极为复杂:“你这身上的伤.....”
燃灭脸上表情凄然的可怕。
“有一天,村里几个孩子被外乡之人打伤,失血极多。全村老少就一起跪地在这里央求我过去救救他们。我太平山医术与大众一脉并不相同,认为失血极多者,已非药石可以治疗,得活人重新灌血才能得以维继。然而,即便你将这法子与孩童父母说了无数遍,都不见其有丝毫促动。身外之人等更是将此狂备之言当成歹人索命般避之不及。无奈之下,只有我亲自为他们输血。”
随即燃灭更是满目哀伤:
“孩子算是救回来了,全村上下于是极为盛情地邀你赴宴。也就是在那场宴席上,痊愈的孩童一齐敬了碗清茶向你表达谢意,你怎会知道,茶水里居然含有剧毒?孩子定是无知,可这些乡野村夫又哪来的途径获得药性如此阴毒的东西?”
彭超紧紧攥着的拳头直接砸在了前方的桌子上,整张榆木大桌,瞬间变成了碎末。
“你永远不知道,当人性向恶的时候能有多么可怕!”燃灭默诵佛号数遍,依旧难掩心中情绪起伏,重咳之后,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全村上下全都携带着兵器意欲当场杀你,就连那七八岁的孩童也都个个手中握有匕首。对于这些只会耍蛮力的村民,即便我当时中毒,也不觉得难对付。可偏偏人群里埋伏着四个甲境之列的高手!”
彭超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们朝武侯家府借人了?”
“应该是吧!我侥幸逃出村,这些人一路追将过来。那几个高手最后还是被我用金佛击伤在观外,不敢逾越。他们不愿冒进,却也知道以我当下的状况必死无疑。”
彭超:“所以他们一直在等,等你哪天暴毙,或者等个冤大头能够进门替他们看看你到底死了没有?”
燃灭并没有给予回应,而是摊开手边的一部佛经,摆好姿势轻声诵读了起来。
他读得很慢,同时读得也很艰难,像是只漂浮在海啸中靠着片木板勉强苟活的蚂蚁,依旧拼命地往上爬,即便下一刻就会被巨浪沉翻。
有只手慢慢地伸于其前,指间夹着粒药丸。
“吃了它吧!肯定能解你身上的毒!”
燃灭有些茫然地盯着那乌黑之物,随后又抬头朝彭超笑了笑。
“没用了!即便这种东西真能将毒给祛除干净,它却修复不了我摧残待毙的心肺,也治不好我身上溃烂不堪的伤口。既然没用,我解它作甚?它即我最后要证的佛理,升入极乐前的坦诚佛道!”
彭超默然....
“施主,可否请你帮小僧一个忙?”
“?”
“门外的那尊金佛,乃我太平山镇寺之物。我曾受主持所托,千里护送此宝而来,但求能替至圣天童排解忧难。哪成想途中经历此事,致使金佛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送到他老人家那里。最近听说,至圣天童亲临瀚海县。两地距离不远,您可否替我将此宝物交予天童?”
彭超双眉紧皱:“天童,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燃灭强撑着爬起,抓住彭超衣袖:“那天童的危难是否得以解除呢?若不是当真遇到了什么坎,以他那种身份,又怎会屈尊下来三番五次地给主持写信?”
彭超回想起范军刺杀那档子事儿,心不在焉地回道:“应该已经了结了吧,毕竟他还升了境。”
随后则是听见燃灭好一阵唱诵:“我佛慈悲,保佑天童在武道上宏途无量!”
燃灭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又加紧问道:“公子,您应该是见过天童本人吧?和小僧说说,他老人家是不是像传闻的那样目光深隧,法眼通天,禅定高深,慈悲为怀?让人远望一眼便如大佛亲临般如沐春风?”
彭超整个人都傻了,脸颊莫名流着汗,嘴角抽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应该是这样的吧!肯定是这样的吧!”
年轻和尚拾起身旁的那本《法灵神经新注》,轻轻地抚摸着那皱皱巴巴的封面,不停地呢喃:
“只有那样的圣人才能写出这种经世决绝的论述;只有那样的圣人才真正称得上是佛理通天;也只有那样的圣人才配的上成为小僧一生的榜样。”
“只可惜.....只可惜.....”
佛经从手间脱落,轻轻地掉落在了地上,带走了和尚嘴角最后那抹浅笑,也走了他全部的憧憬与幻想....
彭超的眼眶湿了,他想哭却又像是被块刀片卡在了喉咙,发不出声响,又撕裂割喉痛苦不已.....
落魄的一间道观,凄凉生寒,谁会想到这里竟然成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外来和尚羽化之地。
层层的圆木,不断垒高,托举着年轻僧人的尸体倒映在明月之下。
似乎是圆月也在跟着悲切,是以在木头表面结出薄薄的轻霜泪珠。
一大包鼓鼓囊囊的东西被放在了和尚身旁,那是彭超在僧人床下找到的东西,僧人即便是落了个身死也要替这神趣村捍卫的尊严——复阳花的种子。
手中红卡扬天而起,随着天庭大震,一道惊雷破空而下,击在圆木之上,也彻底将这座“佛沓”给燃了起来。
越着越旺,越燃越高,逐渐染红了山顶的天穹,在这黑夜里是那么的亮眼。
没过一会儿,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夺门而入,正眼不瞧这簇火光,也无暇顾及神趣村的“恩人”,径直向内房冲去,却不小心踩在了彭超身旁的那处幻影,一头栽进了深坑之中。/apk/
他那个疼啊!哇哇直叫!
“神医,是我,钱大强。那妖僧确定死了吧?你可曾见过他抢夺走的东西?”
彭超默然。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进来,前赴后继的冲进去,用无数双慌乱的脚,几乎把整座道观踩了个遍。
不时地咒骂道:“东西呢?那王八蛋把东西藏在哪里了?”
这些人怎么会有心思顾忌“救他们于水火”的恩人?
任凭他拾起门前的金佛,落寞地走下山去。
彭超最终还是决定要走了。
即便是执迷不悟的村民强装样子拽着他的衣袖挽留,表达由衷的感谢。
临走之时,他不忍心还是替钱大强家母亲看了病,病情虽久,却不是什么大病。
和村中其他“重病者”一样,全都是营养不良所导致的虚脱乏力,出现幻觉。
彭超他是个大夫,他即便能化解无数疑难杂症,可又怎么治得了饿?又如何去拔这个“饿”底下的穷根?懒根?恶根?
所以他不是个好大夫,就像临走时整个神趣村村民辱骂他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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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宁镇,常记米铺。
“客官,给你算好了,早春的种子加上每月给他们发的粮食,半年下来正好是两百零八两,给您抹个零头,两百两整。”
彭超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银票数着钱。
米店老板嘶了一声:“以神趣那帮懒鬼的尿性,你光给他预估半年的粮食,恐怕是不够的吧。到时候挨饿,也正常。我记得那位年轻师傅,连续在我这里买了两年的种子,都没见他们转过性子来的。或许等果真得饿死一批人,否则最起码备上他个一整年的粮食,慢慢的让他们把思想转变过来。”
彭超微微点头:“还是您想的周到”,说着又付了两张银票给对方,此时他的手里就剩下一小张了。
米店老板欢喜一笑,竖起大拇指:“从没见过您这样的好心菩萨。既然您对我丰宁镇的人如此大方,我这个本县人也不能小气是不?这样吧,你我各半,再多给他们预备半年的粮食如何?到时候如若这群人再痴心不改,咱也算仁至义尽了?”
彭超听着还真是很有道理,刚一抬眼,就见米店老板签好了契约,强推着他画押签字后一把就将银票给抽了过来。
彭超摸着自己那只光洁无暇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怅然一叹:“真如他所愿吧!”
此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发现从昨日至今,滴米未沾。
见这米铺店主一脸喜气哼着歌,于是打趣地问道:“老板,今日赚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可全都是因为我啊。要不,请我吃顿酒席如何?”
米铺老板嘿嘿一笑,扬起手指了指街道另一头:“滚!”
“泥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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