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着红罗炭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
按照常寿的医嘱,那些之前难以喂入的药液全部过滤去渣后倒入小浴盆中,试好温度后,把烧的滚烫的小人放到浴盆里,几个人用帕子快速擦拭着全身,并用干净的口水巾蘸着干净的温水点在绵衡的嘴唇上。
直到绵衡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上的温度也逐渐降低,不似之前那般烫手,嘴唇也微起蠕动,似乎有了进食的欲望。
“乳母呢?赶快喝下常太医送来的药,化作乳汁让绵衡服下。”萧云亲自给绵衡擦干全身,细心的包好襁褓,又急忙寻找绵衡的乳母。
“是,娘娘!”
眼见怀里的绵衡因缺水而显得不适,在等待药液转化为乳汁的间隙,萧云只能不断地以清水润湿帕子,轻轻触碰绵衡的唇边,试图缓解他的干渴。
直到药童确认高烧已退她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打算将两个孩子安置于东侧殿的她,踏入殿内却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遂即刻吩咐家中亦有弟妹的明月细心照料绵衡,自己则匆匆赶往正殿。
只见乾隆把永琰护在床榻里侧,大手轻拍着永琰的背,容颜相似的父子俩在昏黄的烛光下倒是让人一阵心安。
她更衣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坐下,却突然被乾隆拉入怀中。那双桃花眼深情地注视着她,让她措手不及,只能慌忙捂住嘴巴,生怕惊扰了沉睡中的永琰。
“朕把他抱回过来都没吵醒他,睡得可沉了!”乾隆笑着坐起身,将永琰往里挪了挪,随即拥着萧云一同躺下。
“绵衡的烧退了?”乾隆轻声询问,感受到怀中人的点头回应,他更加温柔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而眠。
“娘娘?”常寿拎着药箱走进永寿宫时,只见萧云换下往日华丽繁复的宫装旗头,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柔软的楝色苏绣环带纹暖缎,头发也只是简单挽了一个小两把头,舍弃了精致的流苏步摇,仅以点翠与琉璃轻点其间,耳垂空荡。
为防失手摔了绵衡,更是换下了那所谓身份的花盆底,正柔声细语地安抚着精神稍见好转的绵衡。
永琰也坐在榻上拍手笑着,他从未见过如此温婉清丽的萧云,心中暗自赞叹,额娘这样,真是愈发好看了。
“常~”永琰稚嫩的出言唤道。
“十五阿哥吉祥!”常寿看着榻上自己一手照料的小阿哥,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情,他只身一人,竟也有了想安顿下来,娶妻生子的念头。
常寿躬身,轻触绵衡的脉搏,见其脉象不似昨晚那般凶险,已趋于平稳,方松一口气收回手笑道:“小阿哥的身体较之夜间已有明显好转,全赖娘娘临危不乱,亲自照料。”
“那便好!您再给永琰请下平安脉!”萧云把绵衡放到摇篮里,将永琰抱到自己腿上,有些迫切的说。
“十五阿哥的身体,未及诊脉便已知晓。”常寿逗弄着在萧云怀中嬉笑的永琰,随后将手指轻轻搭在永琰的腕间,片刻后道,“小阿哥只是略有上火之症,殿内炭火可适当减少,或是勤加通风,被褥亦可换的更为轻软些。”
“昨晚见清漪哭得撕心裂肺,我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自出生以来,幸得皇上与您悉心照料,我如今才能抱着健康的永琰……”萧云边说边在永琰稚嫩的脸颊上轻啄一口,惹得永琰小脸泛红,随即咯咯笑着,又回赠了萧云一个甜甜的吻。
“娘娘言重了,臣不敢当。”常寿自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此乃金银花露,每日于小阿哥饮水中添入几滴,便可无虞。”
“鞠衣,明月,将两个孩子都抱下去吧!”
“是!”鞠衣和明月两人应声称是。
“鹅…鹅凉~”永琰在萧云怀里扭动,就是不愿意离开。
“永琰跟着鞠衣去把常太医配的药喝了,一会儿额娘带你去看紫薇姐姐好不好?紫薇姐姐即将出嫁了,我们永琰身为弟弟是不是要给姐姐添妆啊?”萧云温柔地哄劝着。
“对!”永琰一听一会儿可以出门玩,立刻痛痛快快的应下,随后摇摇晃晃的拉着鞠衣的手返回东侧殿喝药。
待众人退下后,萧云对上了常太医意味深长的眼神:“娘娘似乎有些变化,您的心里已经将自己看成明珠格格的长辈了!”
“是啊,物是人非了!永琰都这么大了,紫薇也快出嫁了,我还不能成熟稳重些吗?”萧云苦笑中带着几分自嘲,她有时也觉得得过且过恣意妄为的自己有了几分母亲的样子,“常太医,我只问您一句,绵衡的病情究竟如何?”
“娘娘想必心中已有答案!”常寿从她神色中便可看出昨夜他的暗示萧云了然于心。
“昨夜鄂太医说清漪的胎像素来稳固,可绵衡身体……”萧云欲言又止,毕竟前八个多月的脉象不会有假,她虽心存疑虑,但更信任常寿的医术与判断。
“看来什么都瞒不住娘娘。”常寿轻笑道,“臣一踏进毓庆宫,即便殿中药香弥漫,亦难掩盖官桂之味。”
“为着清漪有孕,毓庆宫内早已不让再用香料,何以会有官桂之气……”萧云话至此处,忽而顿住。
自己过完生辰没多久,乾隆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圆明园,一待就是半年多。
期间永琪只携清漪一人同行,而将欣荣留在了毓庆宫。如此,这些香料便能顺理成章从内务府流入欣荣之手,再趁人不备,久而久之渗透到各处,对于只剩一个多月生产的清漪,自会造成其母体受损。
以那人的手段,欣荣对此香料的作用究竟是一清二楚?还是一无所知,只是被人利用当了借刀杀人的刀子?
若是换做自己,此事涉及谋害皇嗣,内务府又牵涉其中多年,断不会告知他人。
“鄂太医与臣商定的方子里,确以温补之药为主,其中就有肉桂,臣知福晋再未用过内务府的香料,且肉桂入药实属常见,轻言换之惹人怀疑,故便并未加更换。”常寿言及此处,心中既有后怕亦有庆幸。
幸而那香料需长期使用方能有效,若如麝香般猛烈,怕是毓庆宫等不到这声婴儿啼哭了。
“既然绵衡无碍,那此事不宜声张,若不能一击即中,便不可轻举妄动!”萧云想到了青萍的嘱咐。
“是,臣明白!”常寿似乎瞬间明白了萧云的意思,无凭无据且绵衡并无性命之忧,皇上怕是不会详查,最后顶多推出一个替死鬼不了了之,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反而打草惊蛇,“可荣郡王子嗣上怕是要凋零了……”
“不急,永琪和清漪都还年轻,迟早有一天本宫要让她给那些死于非命的孩子们一个交代!”萧云紧握双拳,誓言铮铮,“现在还是要保证清漪和绵衡的身体!”
“下手之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药专伤女子。皇上,阿哥们,太医,药童皆为男子,自然无从察觉。”常寿对幕后之人之手段亦是赞叹不已,只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福晋喜香,若非娘娘出言提醒,那提纯之肉桂日夜燃烧熏染,再加之坐胎药中的肉桂双管齐下,福晋断无受孕之可能,即便诞下绵衡阿哥,亦难保其健康。
“是啊,清漪爱香,不让其点香怕是难啊!”萧云想到这里便不禁摇头叹息。
“娘娘安心,这不是有臣嘛!”常寿有些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臣自作主张,昨夜会诊时,臣引导着鄂太医判断绵衡阿哥可能是香粉香料导致的风疹,所以鄂太医已在清晨便赶往毓庆宫禀报,以福晋昨晚近乎崩溃的表现来看,怕是从今日开始,毓庆宫正殿绝不会在出现任何香料。”
“本宫在此代清漪与绵衡谢过常太医的自作主张!”萧云起身,向常寿深深一礼道谢。
那人和她的主子均是尝过丧子之痛的人,为何还要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常寿知道,这礼他若是不受,萧云怕是心里过意不去:“臣便与娘娘一起等待真相大白的那天!”
延禧宫
“臣妇给令妃娘娘请安!”
令妃见到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后有些愣神,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家人会如此争气:“今天让福晋递牌子进宫,是有件事要劳烦福晋。”
“你我姐妹之间何来的劳烦,尔康的婚事还要仰仗娘娘您费心筹备。”福晋也有些疑惑,令妃今日的态度和往常有些出入,但也恭敬的回复道。
“还未给福晋道喜,听说尔泰来了家书,塞娅已经有了身孕,您可马上就要抱孙子了。”令妃笑了笑,对自己两个侄儿的婚事十分满意,“紫薇和尔康终成眷属的确是好事儿,尔康也在御前得力,皇上更是十分看重。”
“两个孩子的婚事也算是苦尽甘来,好事多磨。”福晋也是出言感叹,从两年前福家舍弃晴儿而选择紫薇之后,这婚事便一直等到现在。
“是啊,紫薇这孩子本宫看到她便很是怜爱,好在如今明珠归位,又嫁在京城,想必她娘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紫薇对于温柔的令妃毫不设防,令妃浸在后宫多年,几句话就将紫薇的心偏向了自己,又和盘托出夏雨荷的故事和生活习惯,这便给了令妃又一个新思路。
“娘娘说的是!”福晋知道乾隆并未下旨册封紫薇为和硕公主,只是以和硕公主之礼下嫁时还有些许惊讶。
福伦倒是一家子中最先接受这个结果的人,乾隆自始至终都未打算承认济南那段情缘,纪晓岚收义女的提议不过是体察圣意的顺势而为,皇上可以让自己的血脉回归皇室,别的就不要强求了。
“姐姐,我想请您回府后……”令妃在福晋耳边低语说出自己加工后的计划。
“娘娘万万不可,此事若是败露,福家死无葬身之地!”福晋被令妃的计划吓到,出言制止。
“福伦在前朝经营多年,一个地方官而已,不难吧?”令妃想若是自己有这种姻亲,乌拉那拉氏还会说自己品行低劣吗?她能在江南扳倒这个女人一次,就能扳倒第二次!如今加上夏雨荷这个让皇上愧疚之心大增的人,多扳倒一个萧云也是顺手。
“娘娘,如今五阿哥过继给了孝贤皇后,外家就是富察氏,又手握西林觉罗氏和索绰罗氏两家姻亲,萧家福家都是皇上留给其的股肱之臣,其储君之位已是稳如泰山!”福晋还是拎得清的,乾隆一早就和福伦等人通过气。
“皇上正值壮年,五阿哥真的能熬到皇上驾崩传位的那一天吗?”按住福晋打断的手,令妃继续说道,“而且姐姐您也说了,五阿哥过继给了孝贤皇后,那么就算永琪熬到继位,辅政大臣第一位是富察氏,第二位就是西林觉罗氏,福家恐怕连第三把辅政大臣交椅都坐不稳!若是我们手里握有一个皇子呢?福家就是第一辅政大臣,尔康尔泰都会在朝堂独领风骚!”
“可若依娘娘之计行事,如果皇上龙颜大怒,岂不是……”此等野心连福晋都未考虑过,不过说出来后属实诱人。
“我的好姐姐!皇上如此风流的人,见惯了那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对于那些野路子定是会喜欢的不得了。皇后向来打着忠言逆耳的旗号惹皇上不快,倘若知道皇上在龙船上招妓,怕是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之事吧!”令妃可是每每想到继后断发时的情形都会笑出声来,自己成了后宫第一人,令皇贵妃!
“就算皇后娘娘冒犯天颜,那还有贵妃娘娘呢,贵妃娘娘可称得上六宫粉黛无颜色了。”福晋还是打算劝下令妃,毕竟这是自己的亲妹妹。
“贵妃确实得宠,可贵妃善妒专宠,这些时日皇上可都是只在各宫略坐坐,顶多用了晚膳就离开。还有一些妃嫔更是难见天颜一面。”萧云的性子令妃通过紫薇的描述也判断出一二,习武之人,往往更容易冲动,甚至短兵相接,若真是如此,整个萧家都可以连锅端!“皇上最忌后宫善妒,且贵妃出身名门,性子娇纵,其家规更是从一而终,岂能接受和妓女共事,闹起来皇上脸上更是挂不住……”
令妃笑了笑,她当初给乾隆招妓上船,上至太后下至后妃人人都鄙夷自己,可是最后受益人还是自己,大族女子怕是没有几个能忍受和妓女共侍一夫的吧?而这种攀龙附凤的机会,不仅仅夏雨荷会禁不住诱惑,那些妓女更会!
“那皇上会把十二阿哥或是十五阿哥给您吗?宫里可是有这么多妃嫔呢……”福晋还是有些犹豫。
令妃胸有成竹的笑道:“宫里除去皇后和贵妃,只有本宫便是妃位第一人,且永璐早逝,皇上为了弥补本宫的丧子之痛,一定会将年纪最相仿的十五阿哥交于本宫抚养!”
福晋这才明白令妃的打算:“娘娘您是打算要十五阿哥?十五阿哥皇上宝贝的跟眼珠子一样,怎么会轻易交付于旁人?”
“正因为皇上看重,才更需要一个贤惠懂事的女子教导!婢妾之德在于温驯,而不是顶撞皇上!”令妃早已有所打算,永琰,本宫才是你的额娘,你始终是要回到本宫身边的!
回到学士府的福晋将今日令妃的话转达给了福伦尔康父子俩,一家三口都是被这言语间的利益诱惑住,平时倒是不太在乎,可一旦提起,如此大的诱惑,几人不心动?
第一把辅政大臣交椅!若十五阿哥登基,主少,第一辅政大臣堪比摄政王啊!
绵衡诞下满百日后,由荣郡王上折子请封世子,乾隆皇帝亲自下旨,将爱新觉罗绵衡由宗人府登记入玉牒,册封为荣郡王世子!
与此同时,随着明珠格格与大学士福伦之子,御前一等侍卫福尔康的大婚结束,之前跟随乾隆出巡的所有人,才称得上各有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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