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
然而,每日午后的一壶茶邀约,还是如期而至。
女子不再拒绝,她喝着茶,一边悄然掠走了男人晒在溪边的衣服,为他缝补。
一天天过去,溪水变得又清又浅,到最后不觉变成了窄窄的沟。
那一日午后,男人依旧送来一壶茶,他站在对岸,不如说正站在女子面前,两个人从未有过如此接近。
“人生,缘聚缘散,谢谢你,陪我度过了这么难熬的一段岁月,只可惜,我的剑好像生了尘,似乎老了,或许,我的时代也行将落幕了!”
男人流露出淡淡的忧伤,续道:“你可以走了,回到属于你的世界,就像每天如此活着,自由自在,从容不羁。再见!”
男人转身离去,这一次走得异常坚决。
然而女子的心却突然间有些痛楚,痛的她捂住了胸口,就像被生生摘走了最心爱的东西。
男人走入咨都的最中央,进入那座代表至高权柄的殿堂,坐在最高位,看着一干臣子跪在两侧,看着那个年轻的继承人恭敬而立,点了点头道:“朕必须去完成历代太咸帝君的天赋使命,若朕真的回不来,这江山,便由你来掌控!”
继承人的眼中流露出难掩的激动,他当然清楚太咸帝君进入那座恐怖剑狱的后果,至今,数十位帝君进入其中,从未有活着出来的。
那是历任太咸帝君的死劫,包括他自己。
但好在,他还年轻,他还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
“陛下放心,我会牢牢镇守江山,等你回归!”年轻人一脸恳切。
“陛下放心,我等会衷心辅佐少主,看护好万里河山!”一干臣子齐声道。
白衣帝君再没有看他们一眼,大步走出承平大殿,走下台阶,走入那座阴森的太庙,打开密室,步入传送阵之后,便被送入到了那座恐怖的剑狱中。
他自踏入剑狱的一刻,终于明白这里为何称作剑狱了。
帝君的墓冢,天下万剑的囚牢。
据说这里存在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在以极端的杀戮中,极大限度逼迫出历代太咸帝君的潜力,将之打造成为一个当世无匹的存在,而后,拿着那柄无坚不摧的剑,征服整个世界。
所谓,不成功,便成仁。
失败者只会变成冢中枯骨,根本不会给你走出去的机会。
只是,有多少个天资卓越的帝君埋骨于此,含恨而终!
“这里,也会是我叶冥苏的坟墓吗?”
白衣帝君带着些嘲讽之色,忽然间,便仿佛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身影,叹息道:“我若能像你能够选择,就好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漫空剑雨淹没了。
要命的是,那种强横的杀戮,根本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每一剑都是最致命的攻击,最彻底的杀戮,不将他一气杀死,绝不罢休。
“果然是剑狱,就让我叶冥苏来领教你的无穷杀戮!”
眼前再度浮现女子的身影,他的剑道不觉间变得和若春风,平淡如水,就像那条清溪,向前流淌,永不回头。
无我无剑,渐渐卷起惊涛骇浪,漫空雪片,和无数被驾驭的死灵之剑,铺天盖地冲杀在一起。
他一步不停向前冲去,他只能前进,在愈发强大的浑天杀阵中,一往无前,不容稍懈,即便如此,他开始流血,开始受创,绝望的剑道杀阵犹如阴霾镇压在前方,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叶冥苏,你果然和那些先帝一般,难逃宿命啊!”
说话间,一面血色战旗被召唤而出,飘展的大旗上鲜血淋漓,卷起大片天幕,庇佑着濒死的太咸帝君,踉跄向前。
在将要倒下的一刻,他一探手,便握住了一朵如火的花,那是荼靡,盛开在春尽,虽少人欣赏,却余淡淡怀念。
“能遇到你……足矣……”
他带着满足的笑意,倒了下去。
岂知在这一刻,一只柔软的手,揽住了他的腰,将他从必杀之局中强行拉了回来!
白衣帝君扬眉间愤怒无比道:“你……怎么敢!你怎么会……居然任由你跟了进来!”他的内心无比愤怒,愤怒自己被欺骗而不自知。
“叶冥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情么?我的剑道,因你而成就,我说过,我就是你的一面镜子,倘若没有你,我的剑道也不会完整,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剑在!”
一手托住男人,荼靡剑卷起斑斑春色,挥舞出那一片春色中的庄园,一溪脉脉,杨柳依依,春色无尽,释放出难言的忧伤。
她的剑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就像她一贯的起居生活,娓娓道来,从容有度。
“剑不唯杀戮,还有思念,这,就是我的剑在!”她在自言自语,分明是在说给太咸帝君听闻。
这么多年相处,她的剑道已然在无形间,和他的剑道相依相容,这也是她能够骗过那些守卫,骗过这位帝君,能跟进来的原因。
两字思念,犹如闪电,劈入白衣帝君尘封已久的一颗本心。
他明白自己为何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那是因为思念。
他感到他的剑,已然从尘埃中升起,正如重获新生。
“她的剑——在,我的剑也在,我的剑在她的影子里,她的剑在我的思念中,就像春尽,仿佛一梦,但,固然存在!”
一念顿悟,白衣帝君身影一翻,拉着窘迫中的女子,向后退去,口中说道:“和我一起,出剑!”
他的剑谓之相忘,剑舞处,如一岸杨柳,站在春的起点。
她的剑谓之荼靡,如燃烧的一片心血之火,站在春的末端。
两剑相融,两种剑道硬生生在这片剑狱死地,开垦出一方生天,她在,他也在,无人能抹去他们的气息。
然而,他们还是小瞧了这座剑狱的极端,盖因每一代剑帝死在这里,都会肉身成祭,融为剑狱持续增强的力量。
到现在为止,这座剑狱吸纳了近百位剑帝的战力,已成不可战胜的绝境。
男人不知道的是,这么多天过去,同一时刻,正是那位年轻剑帝登基大典之日。
外界的人已然笃定,这么多天过去,剑帝叶冥苏必死,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要有新帝主持局面。
虽然剑帝叶冥苏拥有大批拥趸死忠,也无法在大义上阻止登基大典的进行。
因为连他们也几乎确信,他们的剑帝不在了。
也同样在新帝登基的一刻,境外五族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新帝年轻暗弱,力有未逮,所谓新仇旧恨,正是报复的时候,尤其是太咸占据了大陆上最为肥美的一块土地,人口富庶,天材地宝比比皆是,谁不眼红。
五族大兵压境,剑卫针锋相对,出兵迎敌,一场空前的大战当即爆发。
这场生死之战双方可谓倾尽战力,直杀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然而,失去了前任剑帝的战力压制,随着战局持续,太咸一族败相渐渐显露,步步退缩,直至五族将咨都围得如同铁桶一块,也便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
北隗大将左冲站在高高的尸堆上疯狂大笑道:“叶冥苏在此,本将还有所忌惮,叶冥苏已死,还有谁能够挡住我北隗铁蹄?”
另一侧,齐凉国师赵征指挥着他的狼牙卫,不断向高高的城墙发动猛攻。
桓越中官郑淳身如鬼魅,不断出手,一个个太咸悍将纷纷死在其刀刃之下,极大的打击了太咸方的士气。
五族众志成城,情知破城只是早晚的事,时下谁不尽力?
高高的咨都城墙之上,雉堞残损,大片崩塌,岌岌可危。
剑狱。
同样岌岌可危的还有叶冥苏和这位魔域公主。
因为,剑狱本就是一条死路,越往里面突破,杀戮气息成倍攀升,愈发恐怖。
即便白衣剑帝觉悟了剑在之境,并且拥有魔族公主的倾心配合,他们到后来已然无法再突破,被困在原地,等待他们的结果只是毁灭。
“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此,剑狱所设,究竟是为何?难道只是为了覆灭一代代剑帝么?”
他的目光落在一身淋漓的女子身上,充满了歉意,道:“若不是我,你也不至于跟着送死,对不起……”
他的话被女子打断,女子看着他笃定道:“剑狱的可怕,固然无法战胜,但,我还想试试,我以为,世间无绝对之事,天机尚留一线,何况这座剑狱?”
“天机……又在哪里……”白衣剑帝口角嗫嚅,充满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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