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山林一直没消停,直闹腾到接近天亮,李智相信那是栓子干的,也直觉栓子肯定还活着。但没找到栓子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发生,尤其最后时段,还似乎发生一场恶战。
李智还有一个担心,如果让栓子没牺牲,知道战士牺牲了,鬼子仍不肯放过,用绳子吊在树上,会发疯一般找鬼子报仇,九头牛也拉不住。
但栓子到底牺牲还是活着,李智心里十分不安,忽然想起,以栓子性格,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尾随鬼子,继续袭扰鬼子。
李智命令五连,立即解下牺牲战士尸体,并告诉五连长和顾飞,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尤其特务连,不然老子割了他的脑袋。随后,李智亲自带警卫排,向敌人撤退方向,追了下去。
果真,前面听到枪声,继续往下追,看到了刚走到谷地的特务连一排,也看到了栓子和二十多位战士。
竟然还有这么多战士活着,李智压制住心里激动,走下山坡。
坡底下的栓子使劲擦擦脸,迎了上去。
分开不过三十六小时,躲在南山山顶的李智却像过去了两年,分分秒秒都在煎熬。他不想躲在山上,很想和自己的战士一起冲锋杀敌。无奈,他已是大队长,不是以前只有三十多人的游击队长。
栓子没有时间概念,高度紧张之下,时间过的似乎快又似乎慢。快到还想和鬼子战斗下去,眨眼间鬼子就跑了。慢到看见李智,一切恍然如梦,有如隔一世的迷离,栓子以为再也见不到李智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李智庆幸栓子活着,恨不得来个大大的拥抱,但还有其他战士,必须控制好自己情绪。李智上前拍拍栓子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又看着后面,和栓子同样灰头土脸军装破烂的战士,问道:“都没负伤吧?”
得到肯定答复后,李智又使劲拍拍栓子肩膀:“打的不错,很不错。”
栓子龇牙,想笑没笑出来,小声说:“大队长,咱们得赶紧寻找其他战士。”
“赶紧走。”李智点头。
鬼子撤走,战斗结束,是该寻找那些兄弟们了。赵鹏举、泥蛋、马义,包括已经确定牺牲的石头——他们都是以班为单位,吸引鬼子。他们人少,容易摆脱鬼子追击,但被包围后,火力弱,另外三挺轻机枪只能配属三个班。其他班最多一支花机关,子弹也不够。
鬼子还似乎判断出特务连和一连意图,提前赶往玉皇峰方向拦截,还有后半夜枪声渐渐停止,甚至听不到——越想越让栓子百爪挠心,明亮阳光下,天地之间一片昏黄。
用最简短的话,向李智报告昨天战斗概况,栓子就一心寻找特务连的兄弟。
在一片谷地之中,211联队司令部所在位置,五连战士正在为牺牲战友整理遗体。他们用毛巾擦去烈士脸上的泥土,系上军装扣子,还帮烈士扎好最后一次绑腿。
牺牲人数已整理出来,一连103人,特务连67人,栓子嘴唇哆嗦着,扑了上去,挨个看着。石头、大壮、二牛、三林子——还有已知牺牲,但遗体估计还在原处的烈士,如牺牲在李庄西边坡顶的张佑德,更多的是仍生死未卜的兄弟,赵鹏举、泥蛋、马义,等等。
大部队仍在南山上,担心被鬼子发现,然后杀回马枪,所以仍在隐蔽。不然,战士们的血就会白流。李智已派人通知老孟,天黑后再悄悄返回山林。
特务连和一连所有战士,不管牺牲的,还是没有牺牲的,都是英雄。若不是他们,木村兵太郎发现独立大队撤出山林,会立即向四个方向扩大搜索。
事实上,日军第十二军司令部此次突然行动,险些起到奇效。若不是留下特务连和一连佯装主力,牵制敌人,让木村兵太郎误以为他们奇袭仍十分秘密,认为独立大队主力仍在山林,会向四周扩大搜索范围。
若不是李智临机决断,把部队带上南山,独立大队若按原计划向南撤退,两条腿的人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畜生,也会很快被追上。
而特务连和一连的英勇顽强,骗过了木村兵太郎,没有引起对南山的更大怀疑。等他反应过来,时间已不在他这边,只能仓皇撤退。
独立大队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危险直至三十二师团撤走才完全解除。而庇护独立大队在南山上隐蔽三十六小时的英雄们,不管生与死,都要全部找到。
李智通红着双眼,下达了命令:留下一个班看护烈士遗体,特务连一排、警卫排和五连一般为单位,按照原定行军路线,东西呈一字型展开,保持五十米间隔,向北搜索。
栓子早已心急如焚,牺牲已经太多,现在能救回一个是一个,哪怕成为残疾,但也是活着。他和一排立即出发,走向了茫茫山林。
山坡,山谷,平坦或者崎岖险峻,干涸的河床枯草遍地,有的仍有一人多高,还有树林,密密匝匝生长在山坡上。人不算多,所以有更多地方肉眼不可及,栓子开始了呼喊,战士们也跟着喊:
“特务连——”
“一连——”
“独立大队——”
“有人听见了吗?”
喊两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确定没有回音,才慢慢往前走。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坡,走过一片又一片谷地,两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一名伤兵,也没有看到一具尸体,连血迹都没看到。
根据花名册,一连还有三十一名同志生死不明,特务连更多,有七十七名同志。天色将晚,若是有战士受伤,恐怕很难再熬过一个冰冷的夜晚。栓子着急了,跑上一处坡顶,扯起嗓子,向四周大声喊道:“我是栓子,鬼子走了,活着的兄弟赶紧出来——”
声音很快淹没在山林之中,甚至没有任何回音,只有风吹枯草沙沙的动静。
栓子不甘心,背上枪,又向着四周大声高喊。栓子喊完,赵大富也扯起嗓子,大声喊了一遍。因为用力过猛,脸都憋红了。
仍没有任何回音,栓子和赵大富互相看了一眼,失望着,准备往山下走。
忽然,西南方向响起一声枪响。
有人!栓子和赵大富又互相看一眼,急忙带战士向枪声方向跑去。
跑下陡峭山坡,前面是一片谷地,零散的坑像是人工挖过,坑上坑下都长满杂草,枯黄颜色随风飘动。
“特务连——”
“一连——”
“我是栓子——”
“我是一排长赵大富——”
两人带着战士分头寻找。不用说,是一位伤兵,走不动了,才开了枪。
寻找半天,喊了半天,栓子终于听到声音:“我在这里——”
声音沙哑,但很熟悉。栓子立即跑过去,拨开杂草,看到坑里的伤兵。
是赵鹏举,脸色苍白,右腿扎着绷带,左胳膊也有血迹,棉袄露出的棉花都染成黑色。这家伙就剩下半条命,看到栓子,还龇牙咧嘴:“嘿嘿,你们来的挺快啊,看来鬼子真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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