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万宝心心念念要上树的事是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别说是赵六郎和陈文,哪怕是再加一个人都不定能把小胖子拉上去。
他们在村里到处撒野跑了一圈,看什么都新奇,又尝过赵三婶子的手艺,倒个个带着一袋子的果脯意满而归。
但直到傍晚回家小胖子还对没爬过树念念不忘。
他此刻正在陪祖母吃饭,又没有沈夫人在旁边管教,自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与祖母见过礼后,就卸掉了头上的发冠和外衫,累的瘫在塌上动弹不得。
沈老夫人一见就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便面露不满,心疼埋怨道:“你母亲妇人眼浅,竟一早就把你送去了荒山野岭之地,也不教你用早食,瞒着我老婆子便送走了。”
“还说些你年纪尚小,就该与陈家那个小子多多往来,既加深情谊又能有所进益,哼,她要真有心,便该带你多去府城走走,与自个家叔伯家的小辈多来往些才好,日后等你承袭家业了,也能互相帮扶。”
沈万宝听闻此言,突然想到了本家那边叔伯,目光一下子瞪的溜圆,嚷道:“我才不要去呢,那边一点都不好玩。”
沈老夫人当他是小孩子无心之语,怪沈夫人只带着孩子与自个娘家人亲近,又恨恨道:
“你娘总叫你与外人亲近些,逢年过节的也从不带你去叔伯那边走动,一年又一年,可不就生分了,你也是不争气,那荒山野岭的有什么好玩的,巴掌大点的地,若要顽,还不如叫你娘收拾出外边的庄子,痛痛快快请上几桌,还怕不好顽?”
沈万宝撇撇嘴,就府城里那些叔伯,早就巴不得自己送上门去,好把家里地契田契全部签字画押捐赠给族里。
人的年纪越大了就越想着家顺和亲,沈夫人体谅老人家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从不把族里的那些脏事搬到府里来讲。
还私底下告诫儿子,叔伯婶娘对他说的话,听听就过了,不要去与祖母讲,免得惹了沈老夫人伤心。
此时听到祖母这么说,沈万宝纵然是万分想反驳,也只能把话按在嘴边。
只在心里惆怅的想,才不是呢,赵六家好玩多了,赵四婶子对他可好了,还有赵三婶子做饭可好吃了,比他自己的婶子好太多了。
赵六郎信守承诺的满足了兄弟的好奇心,大家伙在见过蓉宝满宝之后又在学堂大肆宣扬一顿。
就连杨文礼都听到了不少“谣传”,他放堂后拿着讲义站在讲堂门口。
视线直落在跟旁边几个少年高谈阔论的赵六郎身上,讲到精彩之处,身旁围观少年拍桌而起高声喝彩,也参与争论。
不知道是谁咳了两声,用手肘撞了撞眉眼起飞的赵六郎,少年错愕抬头,下一刻立马心虚的埋下下头,用书掩面。
周围好多回过神的少年纷纷问“杨先生好。”
赵六郎细声细气的声音也混在里面。
杨文礼轻轻颔首,喊道:“赵衡。”
赵六郎登时浑身一激灵,细数自己干过的坏事。
学堂众人皆只知道他与杨先生的关系,幸灾乐祸的者众多,其中陈文最甚。
他伸手拍赵六郎,“杨先生喊你呢,快去快去。”
自古学生就怕被先生谈话,也怕先生告知家里长辈,赵六郎这里全占了。
他一脸沮丧的挪步而行,陈文在背后笑弯了腰,众人又围着赵六郎展开了新的话题。
杨文礼在学堂里有个书房,地方不大,除了一张长案桌,就是放满了书的柜子。
他席地而坐,把手上的书放在书案上,就摊开另一卷书,书面前段空侧都被写了字。
赵六郎在屋外踌躇了几下,才硬着头皮进来,轻声喊道:“舅舅。”
杨文礼抬起头,示意他坐,等赵六郎跪坐在对面,才开口问道。
“六郎,你想去府城读书吗?”
赵六郎肚里百转千回的想法落了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才诚实开口道。
“不想。”
许是怕杨文礼觉得他不好学,又补充道。
“如今先生所授,我都有许多不通之处,府城里的先生所讲必然更为高深,我纵然是去了,也怕是听不懂的。”
这显然是自贬之语,花溪县虽然是个县城,但占地颇广,论及人口,也有大半个南阳府那么多,石山书院更算的上是花溪县第一等的学堂。
赵六郎在此读书,若不算顶出众,但也是名列前茅。
杨文礼低头看书,赞扬道:“张先生与何先生的文采确实不俗。
他下一刻又把手上的书卷缓缓合上,目光温和,“但是府城赫章书院的山长齐豫年是三十三的探花郎,学识渊博,消息早已传出,八月初天下学子必将如水赴壑。”
这是一个多好机会,名师大儒的师长,天资卓绝的同窗,其中不乏官宦世家子弟,不说下场后个个必能金榜提名,但总有能居那庙堂之上的人。
若是有幸能相识结交一两个,便是日后最大的助力。
赫章书院此刻于寒门学子而言就是一根沾了毒的枝木,让人遏制不住欲望攀附着的往上爬。
赵六郎闷头不语,少年身材颀长,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已经无法像家中幼弟幼妹一样说出想和天下众学子比一比谁更聪明的话了。
他家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虽出身农家,也没有宗族庇佑,但有一位会挣小钱的父亲,还有一位识字的母亲。
自幼所见所闻皆与村里其余同辈人不同,他从来不用为自己每年的束修发愁,也无需担忧挑夜苦读会耗费多少油灯,更不用肩负几家重担来读书。
于他而言,学堂就是换了个地方识字,他将来考个秀才,门第变更,也算算是个耕读之家了。
齐豫年齐探花,那是天子门生,他父亲南阳府到处跑,见过最大的官也才是花溪县令。
他察觉到杨文礼起身的动作,也能感受到自己头顶上贴上了一个手掌,但还是坚定道。
“舅舅,我不想去,倒是我五哥学问比我好,平日一向勤奋上进,他去才是最合适的。”
杨文礼摇了摇头,“他的心性并不适合进赫章书院求学,我自有别的打算。”
“六郎,你要去的,你父亲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南阳府,你若想再往前一步,就得走出去,无论多胆怯无知,都得去观一观巨木,方能知其冲天之势。”
杨文礼的手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的砚盘,用布裹着还是能感觉到森森寒意。
但语气却十分平静温和,他说:“六郎,蓉宝虽然聪慧,但道路必将受限,你有此等好机会,为何不争一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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