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年轻僧人身子一轻,似乎昏然睡去的模样,郑泽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事情成了,”他心中顿时大喜道。
也不怪他如此开心,因为有这个胡人异僧出手,郑家成大事的希望又多了一些。
郑家能够兴盛起来,他这个做家主的,自然便是最大的受益人。
没错,这个被称为“郑国舅”的郑泽,便是这一代陉阳郑氏一门的家主。
之前赵无咎见过的、去往东山县想要平定河北道绿眉贼乱的郑櫎和郑楠兄弟二人,是这个郑泽的两个嫡子。而宫里那个小名“大车”、备受今上喜爱的郑贵妃,则是他郑泽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也正是因为如此,刚刚这个胡僧才一口一个“郑国舅”地称呼郑泽。
郑泽能认识这个胡僧,是通过他家中供奉的那个“儒者”高图澄的引荐。
几个月前,此人刚刚抵达洛京,声名丝毫不显,只能来这那烂陀寺挂单居住。
只是,这胡僧似乎颇有一些本事,不仅善于辩经,更能口吐莲花让有钱……额,不对是有情信众,心甘情愿地供奉香火。
这小和尚声名鹊起,引来了郑府内供奉高图澄的注意。虽然别人都只知道他是一大儒,以儒道融入武道的大高手,但实际上这人的底色其实是一个密宗修行者。
他是因为在修行上遇到了瓶颈,自悟自圆释教精义时智慧不足,故而拾起了儒家的经典,企图以儒道阐之,触类而旁通。
当然,披着儒者之皮,他也不想放弃释教密宗修行的一些简便之处——
密宗修行者喜欢辩经,这可不是儒士们的辩经,目的是为了越辩越明,不断精进自己对儒家经典的感悟和体会。
密宗修行者辩经是为了征服和收获。
当头棒喝,便是密宗修行者辩经时常用的手段之一,而且这“棒”是真的用棒打,还真不不是什么虚指。
两僧辩经,胜者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失败者的上师,败者要全心全意——以及更重要的——全力来供奉自己的上师。否则,辩经胜利者其实有权当场夺走失败者的性命。
而且,这也仅仅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收获还在于,辩经的胜利一方还能夺走失败一方的“气”, 裨益己身的修为。失败的辩经者,一身苦修所得,则大半都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故而几个月前,当听说洛京之中出了这么一个新秀,高图澄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密宗修炼到他这个程度,不可能去找那些“小沙弥”辩经来以量取胜。
而去找那名震京师的善无畏、玄藏大师一脉高僧辩论佛法,那他纯粹就是去送修行的资粮给人家。
对他来说,这么一个“会念经”的外来和尚,就好像刚出锅的香喷喷的大馒头,怎么着都得去尝试咬上一口。
可结果,当他来到那烂陀寺找到这个年轻的僧祗,却发现人家根本不是什么馒头,而更像是一块咬不动的硬石头。
辩经比不过对方不说,他想要用以力服人,依旧被着这个年轻胡僧轻松化解。
人家甚至都没有与他动手,而是直接展露了护法的神通来应对。
三柱清香点燃,此人便唤来了那烂陀寺内被僧人养着的一条看门獒犬,当着高图澄的面将自身修为暂时“借给”了那条獒犬。
高图澄好歹也是一名高人,他可以认定接下来发生的绝非幻术:得了那胡僧的修为,那条獒犬当场就人立而起,化作一犬首人身的护法夜叉,对高图澄龇牙咧嘴、低声狺狺。
大惊之下,高图澄也就没有继续用强,而是以自己是郑家供奉为理由尝试与胡僧结交起来。
年轻的胡僧收了神通,随即也展现出了与其年龄并不相符的智慧与手腕——他根本不在意高图澄的前倨后恭,而是着地借着这层关系,与郑家人建立了关系。
几个月来,郑家的家主郑泽,来了这那烂陀寺不下三十余次。
这僧人也十分识趣,不仅顺水推舟地应承下了郑家的供奉,还帮助郑泽办了一些不方便对外人言的事情,纳了自己的“投名状”。
若非今日郑泽来找他,让他办的事情着实有些难度,通常他是不会驳这位“郑国舅”的面子,当场就会为其燃香效命。
不过,当郑泽加大了筹码……
为了自己的目标,这个僧人觉得有时候,人该搏的时候就得搏一搏。
更何况,现在的他,其实还不能算是个完整的人。
他还需要依靠像郑国舅这样的人,鼎力支持,未来才可能变成一名完人。
当这僧人点燃清香,闭上眼眸,他的心神便随着袅袅升起的青烟飘得越来越远,飘出了这间精舍,飘出了这个那烂陀寺,飘出了宁人坊,飘出了洛京城……
他这凝如实质,甚至有真实重量(三两三钱)的心神,一直飘到了那北邙山口,方才停了下来。
或许真是运气使然,他很快找到了一头合适被点化的护法兽。
那是一头从山上下来不久,身上带着箭伤,心神不宁的玄色巨象。
此时,北邙山上火势升腾,这头玄象干脆找了个小水潭,置身其中,不断用鼻子卷起一坨坨的潭底泥,往自己身上泼洒。
就在它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一个特殊的声音,突然在这头庞然巨物的心中响起:“一切有情众生,度尽苦厄……”
飘渺的经文,在那胡僧神通的加持下,如贯耳之风般朝那巨象耳中涌入。
哪怕它不想听,仅仅合上了自己跟门板差不多大的耳朵,可那诵经的声音仍旧无孔而入,一点点磨灭着它的神志,代替并夺舍了这个头巨象的本我与自我。
“……恶无果,如是说。”
当这最后一句经文念毕,水潭里面里哪还有什么巨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身高两丈,象首人身,膀大腰圆的人形怪物。
恶无果睁开了眼睛,重新适应一下自己的身躯,甩了甩长鼻,巨大的耳朵翕动几下,攥了攥拳头,接着便开口怒吼。
“昂——”
而他的这声怒吼,远处北邙山古道入口蓦地响起一连串“希律律”马匹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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