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将赵无咎提出的问题,向在场众人复述了一遍,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回应。
那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甩开扶着自己的子孙,还回头瞪了后者一眼,接着便走上前来交手作揖,行了一个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的大周礼节。
“薛总管、赵都尉勿扰。”
行礼之后,这个人也不只是怎么想的,只是自顾自地介绍道:“老夫名为负鲤,世居于景福城内,已累至四世。
七年前,在那场‘惊鸦之变’之后,老夫便上书乞骸骨,挂冠而远离朝堂。
可那罪名罄竹难书的泉氏父子,竟然再次腆颜来到景福城,又一次行那悖逆犯上之举。
这一次,他们不仅将我王杀于安鹤宫门前,又引得镇军大营士卒祸乱景福城,升斗小民深受其害不说,就连吾辈两班勋臣亦皆被侵,家家缟素,户户戴孝。
其人心尽丧矣!
还望大周天兵对其施以绝罚,轸灭其族,断绝其祭祀香火。
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那泉家人心尽失,只等天兵一到,其满门蛇鼠,必定授首……”
这人絮絮叨叨,满口都是对顺奴部泉家的不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归根结底,这老头子愤怒的核心还是:泉家的人竟然“不讲规矩”。
侵害那些平头百姓就算了,连他们两班贵族也不放过。
泉家得罪了这帮景福城的遗老遗少,他们或许没有兵马,但却可以给大周的“天兵天将”以“大义”的名号。
他们就是想借助薛贵的大军,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进行报复。
就在这时,一个童稚的声音,突然在大帐中响起,高舍鸡身边的高仙芝说话了。
“负老,您还是省省吧。”
这小童子和那日被泉男建派人掳去当祭品时一样,依旧不怯阵。
“要是只需要我们就在这里摇旗助威,薛总管又何必大晚上升帐?
总管大人定然是要问策于吾等。
你也不需要在那里盘算什么——大周的兵强马壮,用不上你家藏的私兵去上战场,人家只是想确定泉男产那家伙,他要是班师回景福城,会在什么时间,会走哪条道?”
被一个小童子打断了话语,特别是,这孩子还直接点破了他的那点小心思,负鲤多少有点挂不住脸了。
他颤巍巍地指着高仙芝,然后又对站在其一旁高舍鸡怒目而视:“黄口小儿,焉敢在大周总管大人门前胡闹,这是你这个做父亲的没有教好,子不教父之过……”
如果说别人辱骂自己,高舍鸡或许还能轻轻放过,也可能就会一笑置之。可这位有着扶余王室血统,同时只有高仙芝这一个独苗的前禁军大统领,当即就用冷冷的眼光盯上了那个负鲤的双眼。
高舍鸡的眼神仿佛是在说:“老匹夫,你再骂一句试试?”
“好了!”
最后,还是薛贵发言,出口制止了这场即将发生的闹剧。
不过,他同时也看向了高仙芝。
“小娃娃,你说得对,你是猜到的吗?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薛贵似乎对这个聪明的小童十分地激赏。“要不要同本总管说一说,你是怎么想的?”
听到问话,高仙芝先是小脸一绷,随即像“小大人”似地,抱拳向薛贵道:“我猜测,那个‘绿野狼’多半会沿着大同江行进。现在已经进到冬天了,他绝不会直接进景福城,而是应当趁乱带着人进到安鹤宫。
我去过熊津,那里分为南城和北城的两座城池,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小子想的是,那安鹤宫也和景福城横亘于大同江窄处的左右,像极了熊津那边的南城和北城。
以他的兵力,如果想要守住这两座城,那么他会去守在哪里?
景福城里,可是有不少冤魂都和他泉家造下的罪孽有关。若是这座城被围,城里像负老爷一样与其不共戴天的居民,会不会把泉男产交出去?
他肯定会提防这一点。
而且,景福城已经被他纵兵洗劫过,城里面能被搜刮干净的油水,则已经被搜刮干净了,他把军队再带进去,恐怕已经没有能够赏赐将士的财货了。
而安鹤宫就不一样,要知道,就是死去的泉苏文都没能在死前里面住一天。那里面除了还住着一个木雕泥塑般地傀儡之外,剩下的就是扶余历代国王积攒下来的府库,里面的金银财宝可以激发士气。”
听了高仙芝侃侃而谈,赵无咎粗略预估的,这孩子说的这种可能还真是对的。
本来,他已经基本可以猜到,泉男产最可能做的就是想要借助这条还未冰封的河水,沿着大同江这条水陆兼可的运输大动脉,将安市场的物资运送回来。
但是,就在他准备向薛贵辞行的时候,赵无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他忍不住问了那个高仙芝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我的话,那么你接下来会有什么想法来阻击那个泉男产?”
“这有何难,”高仙芝痛快道:“只要能够带齐人马,沿着大同江往北走即可去堵住泉男产,找个地方就可以伏击他了。”
…………
第二天,一大早。
虽然大周军队濒临景福城,但是南门的集市里仍然有往日的喧闹,里面满是衣着破烂、神态紧张的平民百姓,他们卖的货品也由菜蔬、农具变成了自家的房子和田产。
只要有人肯出价,买卖就能成,因为景福城里的食物,现如今是越来越少了。
有个小贩,甚至在沿街叫卖串在肉叉上的烤老鼠。“新鲜的肉!”那人高声喊着,好不避讳地在空中挥舞着被剥皮的老鼠,“新鲜的耗子肉!”
“没有粮食从其他地方运来?”
城头上,被泉男产留下来镇守城池的一名“将军”,向手下问道。
“少得可怜,”那个手下的脸色迅速黯淡了许多,胡子也懒得修剪,“泉男产大人传令来了,他让我们再等等看。”
那人紧咬着牙关,仿佛要将牙齿咬碎一般。“我绝不会让兄弟们忍饥挨饿!”
然而,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运入城中的粮食犹如杯水车薪,而嗷嗷待哺的人却多如过江之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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