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故亡新生(1 / 1)

辛温平忽然抬眼,尽管她极力掩饰,眼神中还是划过一丝慌乱。

在这个时候,辛兆怎么忽然发难?她瞒他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辛兆问的是哪一件。

设计杀太子,勾结权臣,借刀杀人拔除异己,暗暗安排人洗脑圣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若是她没能成为最后的胜者,这些作为被史官揪出来,日后她在史书中绝对是恶人的形象。

“阿泰和你阿姊有那样的纠葛,而从前的你,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落在辛温平的脸上,却并没有聚焦。

当年要认回辛温平时,他派人查过辛温平。不像是之前查杨菀之那样只是查了个大概,而是彻彻底底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地查。因为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可是有些事情却被人为地模糊掉了。

他身边的龙鳞卫本来问过他,要不要查清楚,毕竟事关先太子。可他怕了。

或许那时他就有预感吧,预感到自己子女缘薄。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的手上也沾了自己兄弟的血,他也不是什么两手清白就拿到皇位的人。也可能是辛温平确实是这么多子女里和他最像的。

一样的冷血无情,一样地卧薪尝胆。

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蛰伏在西北的那些年,这个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儿在维扬县也如他一样在蛰伏中成长,长成了世人都艳羡的模样。或许是这样的经历,让他觉得比起其他的儿女,辛温平与他在情感上更加贴近。他们都是这两都中的舶来户,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从天而降。

只要辛温平在他面前是那个乖女儿的模样,给他情绪价值,那就让他这样糊涂地享受一下难得的为人父的情感。就算查出来辛温平真的是那样的人——当然,实际上辛温平在前朝果决狠辣的手段,让辛兆几乎确定那是她有可能做得出的事。可他没有别的子女了。

辛温义是个傻子。小皇子夭折,两个公主也不可能比辛温平更优秀。

就像辛温平很早就预料到的那样,她在辛兆这里是备选方案。但在没有出现最优解时,辛兆是无法抛弃这个备选方案的。所以他就这样装糊涂,装了七年。如今尘埃落定,他其实还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不出于龙鳞卫之口,而是辛温平亲自说出口的答案。

辛温平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她咽了一口唾沫,直到最后,这老头子还是要她感受一回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缓缓开口,却并不正面回答:“若是父皇遇见这样的情况,父皇会怎么做?”

怎么做?辛兆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说出答案。

当年若不是他那个二哥死得太巧,刚好脑卒死了,辛兆岂会让他好过?长生十二年他从西北杀进大兴时,捉了他二哥的儿子黎相年,可惜黎相年自杀了,即便如此,辛兆还是让人将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而黎氏宗族皆被赶尽杀绝、处以极刑。

而这,也是辛温平给辛兆的答案。

辛兆苦笑一声:“好,好。你果然像朕……”

辛温平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辛兆在她来之前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这会儿心里还打着鼓点,生怕这老头子脑子一个抽抽就把江山传给辛温义了。

正忐忑,就见辛兆盯着她的肚子,叹息道:“可惜,朕看不见皇孙了。”

“父皇……”

不等辛温平说完,辛兆便道:“本家字辈为:昭曜天水,英华聚堂;无分适莫,尔汝同昌……按理说若是随本家,你们也都当是尔字辈,只是‘温’字是你皇祖母定的。母皇说她不随本家字辈,而朕也无字辈。只是朕总觉得没有字辈,这家就没有了传承,今日便将这字辈定下。”

辛温平心道辛兆对后辈的控制欲还是很强。只是说话间他已经将春官招了进来,辛温平不从也得从了。

“温以裕社稷,德将载烝黎……”辛兆说得很慢,说到一半,忽然就没了声音。辛温平和正低头记录的春官纷纷看他,只见他倚在床头,眼睛已经阖上了。

辛温平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扶着肚子起身,缓步走出寝殿。

临终,辛兆只字未提黎成睦叛乱一事,不知是不愿提起,还是没有来得及开口。辛温平到底还是红了眼眶,早就憋着泪的云妃一见她那眼神,就开始一颗一颗往下掉眼泪珠子。只是她哭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兴,嘴角一直在努力往下压。辛温平倒也无意为难这些后妃,毕竟进后宫不是每个人都有得选的。

辛温平用悲痛的语气对守在殿前的后妃大臣道:“父皇,薨了。”

众人纷纷下跪抹泪,只是不知道这泪有几分的真。内史令将辛兆的遗诏递给程思威,程思威抖开诏书,宣读。

辛兆的遗诏很长,看来他在醒来的这段时间还是吩咐了不少事情。先是继续让辛莫风摄政,又说等敦煌郡和凉州收回,还让平西王回归故郡。遗诏里封了辛温义为商王,封地邯郸;给四公主赐了封号,为康乐公主;辛温若却只字未提,看来到底是受牵连。云妃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只是接下来的话让一众妃嫔都变了脸色。辛兆在遗诏中写道,宫中凡未养育之妃嫔,连同曾侍寝的宫女,一应赐死陪葬!此诏一出,辛温平也变了脸色。

辛兆的后宫有后妃五十余人,其中大半有背景。前朝有后妃为表忠贞,在皇帝驾崩后主动殉葬。但今时不比往日。且不说这些后妃背后的势力和殉葬之后国库能否给出其家人的补偿,单说辛温平这些年在两都让人拆了多少贞洁牌坊,辛兆此举岂不是明晃晃在打辛温平的脸?

可自古以来,先皇遗诏岂有不从?

一时之间,一众后妃各个面如死灰。

安排完朝臣和后妃,终于到了继位之事,原本辛兆只有四个子女,另外两个都已经安排妥当,辛温若也不可能有什么意外,因此,下一任帝王的人选已经是板上钉钉。

“皇太女辛温平,人品贵重,深体朕心,必能如朕所托,克承大统,继皇帝位……钦此!”

遗诏宣读完毕,辛温平站在百官面前接受跪拜。她蹙了蹙眉,却对程思威道:“朕如今身怀龙子,后宫之内不宜见血。况人殉之事,有违人伦,便是天子也不可妄为。依朕所见,不如算了吧。”

辛温平此话在一众后妃中宛如天籁。她们大好的年华就在后宫里守着活寡不说,再为辛兆殉葬,未免有些太过残忍。而却有不识眼色的春官出言道:“陛下,先帝才刚刚咽气,您就违背先帝圣旨,这是要将孝道弃之何地?”

此话一出,不仅那一众后妃恶狠狠地盯着他,就连前朝也有不少大臣怒视那春官。那说到底是他们家族的女子,有些或许和家族关系浅薄,早就被当做了弃子,可并不是每一个都如此。

其中一个后妃的姊妹正是前朝的女官,如今皇太女是得了正统,名正言顺的女皇,她感觉自己在朝堂中的腰板也硬了很多,直接出言怼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人的决策岂是尔等竖子可以置喙?这位大人若是如此忠贞,怎么不见你当即触地自戕,追随先帝继续做他的忠臣?”

这话太过犀利,那春官顿时慌了神。只见辛温平冷厉的眼神扫过他的面容,他脚下一软,又跪了下去。可方才还说自己见不得血的辛温平却转了语调。

“方爱卿说得对,朕也觉得父皇在下面太过孤单了,既然如此,你便去下面尽忠吧。”

方大人连忙哀求:“陛下,卑臣知错!卑臣上有老下有小,求陛下饶过卑臣!”

都说刑不上大夫,可方大人却忘了,这位并没有她那个父皇那样爱惜自己的名声。对于辛温平来说,女子当政本就备受唾骂,既然如此,那做个暴君未尝不可。历史终归是在胜者手里,只要笑到最后的是她——那就是她说了算。

方大人根本不敢抬头看辛温平,辛温平只转向一众妃嫔,随手指了一位:“你有父母吗?”

“回陛下,臣妾乃是涿州府尹之女。”

“你呢?”辛温平又指向另一个后妃。

“回陛下,贱妾父母都是小商户。”

辛温平得了答复,瞥了一眼方大人,冷冷道:“看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方大人一人有爷娘老小,方大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过朕相信你既然说出口了,就会对自己的话负责的,对吗?”

“陛下,陛下!”方大人这下彻底慌了,他可不想死!可辛温平已经拍了拍手,一旁的杨二早就准备好了,送上一匹白绫:“方大人,白马寺毕竟是清静地。您今日回去同家人好生道个别,明日,我会带着龙鳞卫去贵府替您收尸。”

白绫落在方大人手中,方大人颤抖着手根本不敢接,可也不能让这御赐的白绫掉在地上。辛温平轻轻给了公孙冰一个眼色,公孙冰立马上前:“陛下,后续对方家人的补偿,地官署一定好好安排。”

为帝王殉葬之人都是有补偿 。

只是辛兆刚死,辛温平刚拿到继位诏书,就立马赐死了一个官员,一时间让朝中大臣噤若寒蝉。许多老臣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从前太祖在位时那铁血手段也是如此,各个不寒而栗。

早在辛兆昏迷不醒时,杨四已经着手接管龙鳞卫,如今辛温平继承大统,她便理所应当地成了龙鳞卫的头子。而方大人这回家告别就是真的告别,容不了半点假,从即刻起到他自尽,都会有人暗中盯着他,不让他逃跑。

而方大人被赐死,也不免让人想到辛温平刚抚军监国时就先外放了林焕,导致林焕怒而辞官。如此一来,朝堂中人对她更是敬畏。

这厢处理完殉葬之事,辛温平也没法再歇着了,马不停蹄地随着春官一起准备辛兆下葬等事宜。辛兆庙号太宗,谥号还在讨论,而辛温平则将登基大典推迟了些。尽管朝中有不少人希望她能尽快登基,坐稳朝政,可对于辛温平来说,登基不过是个流程,她抚军监国这么久,不在乎这一两天。倒是她的预产期近了,若是草草登基,正好与生产撞上,才是得不偿失。

至于被保下的妃嫔,毕竟皇权不可侵犯,还是被送出宫去了寺院清修。不过辛温平重新定了规矩,这些后妃为辛兆在寺院守节三年后若想离开,便可以自行离开。不过她也可以料到,依旧会有一些人因为被家族抛弃,会选择在寺院中了此残生。但那都是个人的选择了。

而辛温若,因为没有得到辛兆的分封,如今在后宫里有些尴尬。毕竟是闻亭静的女儿,若真的放在眼皮子底下,辛温平也觉得碍眼,于是和云妃彻夜长谈之后,还是给了个公主的封号,封地在岭南,让云妃带着回老家了。云妃算是得偿所愿,也被辛温平卖了好,心情很是美丽。她早就想好出宫以后过两年就找几个俏郎君,美滋滋地过自己的日子。至于辛温若,她对她有几分感情,但不多。只是她答应辛温平会将辛温若养到成年,也没必要为了这个得罪如今的圣人。

忙完了这些事情,辛温平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她在程思威的搀扶下起身,忽然感觉到一股水流顺着大腿就流了下来,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意识到什么的程思威立马道:“吴太医!吴太医!”

吴太医匆匆赶来,按理说还得再过一周,才到产期,看来今日是太过操劳,让产期提前了!她连忙带着自己的家伙事儿走进太微殿,当机立断道:“程公公,烦请您将圣人扶到殿后的软榻,去太医院将我的帮手叫来。”

她冷静地打开药箱,从中取出烈酒,为自己的全身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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