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涉及杨宋贤为何会出现在密州了。
原本重点对李全张网设伏的杨宋贤等人,本应和杨妙真一并藏身在沂水穆陵关,不过,仙卿早已算出杨宋贤是林阡隐在暗处对付李全的精锐、只不过他不知林阡的贪杯误事是假而已,因此,“破月”计划既是仙卿提出、要乱南宋情报网以及用人质对林阡迫战,也有李全参与了拟定——
李全说,林阡不是要对付我吗,林阡不是苦于没我把柄吗,那就在青潍金军放出我的“线索”吧,引海上升明月的人靠近探索,一心追查“吴越之死”的杨宋贤必定上钩;鱼饵,就下在垂钓楚风月的茶馆不远。
早在六月十九杨鞍失踪、李全顺理成章上位、却被杨宋贤截胡的那日起,李全就已经将杨宋贤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冲这一点,八月初二晚的大暴雨里,抗金联盟只能宋贤落网,也幸亏是宋贤落网!因为,真的只有宋贤被俘,李全本人方有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出沂蒙撞进林阡的包围圈来。
林阡一开始的缺憾和失策,因陈旭应变及时而得到补救,对于谋士来说,“应变”高过“谋算”;但很可惜的是,应变得虽及时却太仓促,难免给战局留下了一丝祸患的伏线——宋贤不在,压力不可能全给杨妙真一个人扛,陈旭献策给林阡说可以把先前因蝗灾而退守淮北的李君前调回,然而事发突然,李君前雁过岂能无痕,此为后话。
却就是杨宋贤被俘当晚,第三股人中逃出个漏网之鱼,引起了李全党羽的高度重视,这当然也是林阡陈旭甚至仙卿李全也一概没算到的意外——确切说来,应是第三股外之人的特立独行,那个人,是——“江星衍!?”
每个人的命途都在同旁人交汇或冲突,江星衍的那条路尤为惨烈。
青潍对质之后,感恩于林阡不离不弃的江星衍,一心要为林阡捉贼而屡屡奋不顾身,后来因受伤被飘云搭救、训斥、安置在了一个飘云自以为偏远的小村庄里。江星衍又哪坐得住,他知道林阡一时半刻还顾不上他的私人琐事,自己这状态仍然是个金宋不容、无家可归,但良心发现的他觉得有手有脚不能就枯坐在后方等消息,完全可以乔装打扮暗暗收集李全的罪证,“何况我在青潍金军有人脉。”自我感觉一直这么好。
飘云越打越东,管不住星衍手脚,一不小心就任星衍窜了出去;而有关星衍的发现,真正是天命不绝李全。
但八月初二,李全尚且觉得江星衍的出现是个偶然,是天要绝我李全:“江星衍在青潍金军呆过,可别已经有了证据咬我!”
“稍安勿躁,李当家,那江星衍性情急躁,若真是有了证据,怕早已小人得志。”仙卿隔空安抚李全,“小人物,就交给你底下的人处理,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好。江星衍此人是祸害,盯紧他。”李全接受了仙卿的建议,教心腹之一盯住江星衍,自己则务必保持小心谨慎——毕竟先前你在沂蒙对林阡跪地求饶,只要有一点举措和抗金相悖那就是你李全害死了吴越杨鞍,如此,到手的红袄寨可就飞了。
但,“欲望”又高过“谨慎”,初五,四更,循序渐进潜进沂水的李全,一旦听闻邵鸿渊和徐辕陷入胶着,没忍住要亲自将李虎啸手下灭口的心,亲力亲为那样才干净,与此同时,盯梢江星衍的李霆五号也恰巧来报,原来销声匿迹了多时本来以为跟丢的江星衍、今夜也在穆陵关外由暗转明——这真是,要一箭双雕了吗!
李全的大队人马已经往穆陵关方向进发、自身本也兴致高昂地亟待动身,冷风一吹,忽然一凛,他记得昨日初至沂水,酒馆里听得有人说起南宋蝗灾,一人说,这蝗灾救了咱们大金朝,使林阡节节胜利的节骨眼上把李君前调回去赈灾,一人说,是吗,你说是咱们驸马?我怎么感觉昨日还见过他。前一人赶紧嘘了一声,什么咱们驸马,小声点!
如若江星衍是偶然,那李君前,岂非天意!?李全瞬然被提醒,又哪能不好奇,穆陵关到底是哪只黄雀在暗中躲着,想要用一只天火岛的蝉来捉我这螳螂?
那时再想通知邵鸿渊和夔王都已经来不及了,李全预感到自己的先锋们已经人仰马翻,好,一不做二不休,且给你们看看,螳螂如何化身成捕鸟人!
李全要这支中坚依计行事,自己则躲到更暗的角落——一个欲望害了我,两个欲望却救了我,江星衍完全可以当个指引……于是,李全独自一人往李霆五号的地方去,顺着江星衍来摸海上升明月的瓜!
待到远远看见那红衣少女是杨妙真时,李全躲在树后,第一刻只觉得四肢和心都冻僵:妙真,怎么可以是你!
虽说杨妙真比不上红袄寨重要,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妙真是李全获取红袄寨的最佳捷径,很长一段时间内杨妙真站的都是他,所以他才会有今时今日这么多拥趸!女人的心思,怎么说变就变、变这么快呢!当时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蔓延开来,身体回暖的第二刻,油然而生的全是绝望、崩溃和仇愤,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捏紧拳头,眼里暴起一道精光,杀意凛冽,稍纵即逝。
由不得李全不绝望,五更未到他的先锋已经被李君前和杨妙真扫了个七七七八,放走的一两个只不过是宋盟的围师必阙,故意要他们向外求援同生共死的。
只可惜杨妙真想要和李全直接斗法还不够资格,没看清这当儿继续上钩的中坚只是假“螳螂”,是他李全的金蝉脱壳。
那时的妙真不知凶险反过来逼近自己,尚且沉浸在大仇得报的痛快里,当看见前来对天火岛人灭口的全是她一度信赖的李霆二号李霆三号,她怎不知原来红袄寨这些年来的死伤分崩全都是拜李全所赐!
“咦。”围剿过程中,她远远看到,秋风中伫立一人眉目清亮。计划里本来没有他。
“妙真姑娘……”江星衍不知妙真是想原谅自己,藏不住赶紧要跑。
“别跑,江星衍……”杨妙真赶紧追过来,她已经想好了要跟江星衍道歉她错怪了他,为了化解尴尬、她的第一句话原本要说,嘿嘿,师父的人太多了,打架了。
话还没出口,一声巨响腾起于她和江星衍之间——来不及反应杨妙真便已失聪,扑面而来的全是硝烟的气味和炸药的碎片……尚未觉疼,就已窒息,晕厥在地。
江星衍的出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世人只见他慌慌张张一脸是血地跑了,对于他来说,俨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对于旁人来说,这突如其来的火药,是他存心要炸死杨妙真后逃逸!
蒙阴事件重演,宋军偌大一张网,对李全扑空,反而网住了江星衍!?
惊天变故,远在胶西的百里飘云闻讯后愕然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不幸中的万幸,还好江星衍不姓李,否则岂不是要被人说成他才是“李当家”。然而杨妙真昏迷了一天没醒、就算醒了也不一定知道真相,所以还真的有人窃窃私语“江星衍会不会化名姓李?代号李当家?”
“星衍他,怎就总是好心办坏事……”陈旭一方面怒其不争,一方面也悔恨,人无完人,我的计划不也有细节的漏洞?
“妙真姑娘醒了,性命已然无碍,就是,脸上这伤,该怎么办……”傍晚,谷雨从妙真的房中出来,告诉刚与李君前议事而归的林阡和杨宋贤。
清早获悉“李全及时抽身而退,甚至连面都不曾露”,众人都叹,凡事不能尽善尽美——沂水之战本身是个相当好的结局,李全党羽除他自身以外尽皆伏罪,标志着李全麾下的天火岛势力全都已给夔王的密州之战陪葬,接下来李全一定会给为何擅离沂蒙和重用奸人找尽原因,自身难保的他想东山再起都很难,更何况要去辅助夔王夺取天下?饶是如此,还是被他本身逃过一劫更害得妙真重伤,自然令宋盟从上到下都遗憾至极。林阡几乎一得到消息就赶到穆陵关来给妙真过气,总算她本能之下闪避迅速才没有性命之忧。
“好好疏导她,不是不能恢复。”林阡叮嘱闻因,军务繁忙他不能久留,却还是花了些时间安慰妙真:“这一仗输了不要紧,以后多的是机会建功立业。”
“暂时还没有星衍的消息,也不知他该怎么办……”闻因送他离开时暗暗心焦,不知这炸药究竟是否李全搞的鬼,表面看来却完全是江星衍的责任。
“星衍应是逃去莒县了,别着急,边打边收回。”林阡说,莒县是山东之乱发起后唯一一块难能可贵的净土,然而它地处鲁中,夔王府逃去那里,几乎就是终点预定。何况红袄寨保留着最多体力的郝定大本营就在那里,郝定是谁,这两年红袄寨追随林阡南征北战的唯二战将之一。
“不能着急,掌握火候,先把刚收定的沂水密州等地安顿好,莒县打狗需慢慢关门。”林阡远程对郝定传信,暂时盟军会停在青潍整顿几天。其一,林阡顾忌仆散安贞、黄掴那些轻缓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其二,打太快不是便宜曹王府复燃么。
“主公也需提醒郝定,留意石硅,别让他成为第二个国安用。”陈旭对林阡说,石硅是唯二战将之二,自从离开沂蒙后就在莒县流浪,个人魅力倒是也使他拥趸滚雪。
“军师说的极是,夔王挖墙脚的本事一绝,不过,石硅,我对他有信心。”林阡点头,与杨宋贤一并巡查布防去。
沿途,杨宋贤既兴奋也失落:“一下子逮住那许多宵小,总算给新屿和鞍哥报仇雪恨!就可惜那当中死士太多,谁也不肯供出首恶就是李全。还搭上我妙真一张俏脸,实在可恶!”恨得咬牙切齿。
“妙真若不好转,我便是愧对鞍哥。”林阡说时,已有战后将妙真带去陇陕找樊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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