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主公!息怒……”陈旭劝了半晌才见林阡敛火,心知主公对韩侂胄的憎恶可能还不及韩侂胄对主公万一……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吴曦、辛弃疾接连叛、亡,韩侂胄众叛亲离、孤立无援,恐已处在粉碎边缘,所以疯狂到了极致……今次他倡导官军二次北伐,匆促、慌乱、必败,注定是我们躲不过的灾劫。”
不错,眼下情景,正是当初林阡送方信孺回宋时,陈旭推算过的中等境况——“宋帝与主公仍然不疑,但韩侂胄打破头也要来拖累主公。”
“韩侂胄增兵之举太过愚蠢,令我想起这么个故事:有个人的家门口有条恶犬,每晚的某个时辰都会狂吠,时间一长他便嫌吵,某日,他被旁人怂恿毒倒了这条恶犬,当晚的那个时辰他就被恶鬼缠身……原来,他以为的恶犬其实是他的保护神……哎,韩侂胄就像这个人,不识好歹,认错仇敌,终有一天要追悔莫及。”王敏讲起这样的故事,林阡听了连连称是:“不识好歹!有他后悔!”
“可是……”陈旭听着怎么就不是滋味呢,缓得一缓,问,“为什么要形容主公是‘恶犬’?”
“呃,这个嘛……”王敏才说完就发现不对劲了,尴尬。
“也没错,我在韩侂胄心中,大概就是条恶犬吧。”林阡苦笑一声,片刻,又复痛心之色,“韩侂胄发疯这件事,我最对不住的是方大人,当初教他壮胆对韩侂胄瞒天过海,我是存着‘我率领盟军尽快击垮金军,第五条款项随之消散’的侥幸。可惜,山东的小人也太多,我终究没能用最短的时间打完马耆山,所以,连累方大人了。”这一局林阡并未有任何放水,是因低估了李全和夔王这些小人,才给了林陌和战狼抄自己后路的机会——
这条动韩侂胄的计策,早在完颜宗浩提出“款项五:枭首”起,林阡和陈旭就了解是曹王府在幕后弄鬼。大局观方面,曹王府远胜过从红袄寨入手的夔王府。
“没关系,主公,您要这样想:林陌他就算得逞了,也不过就是给山东金军喘口气而已。”这时,陈旭又劝。
“军师说的是。”林阡终于笑了起来,“不过如此!”内心强大,当然输得起。
放心,弟弟,我会亡羊补牢、将这群乱七八糟的鸭子们赶回去,再把你们这些鲲鹏和夔王府那几只麻雀抓出来一并收拾!可叹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这么复杂,仅仅就是为了喘口气这点收益,你笑死我了——
林阡在心里故意把这话强调了好几十遍,他相信,基于双胞胎的心灵感应,林陌能听到这种带着吟儿风格的嘲讽。
看主公笑得云淡风轻,陈旭放下心来,立刻给出建议:“接下来我军的首要任务是对后院降火。不过,在这样一个注定会便宜金军的间隙里,主公务必要教林陌止步于‘喘口气’,而不是产生更多类似于转守为攻的奢望。”
说到林阡心坎里去了,陈旭后半句的意思是,今次盟军最多只能给金军达成目标,千万别让他们捞到预算之外的好处——林阡正好也有此意!
“好。”林阡委实更宁可和林陌战狼过招,但一如陈旭的前半句所言:曹王府,我们只能暂且先稳住,眼下盟军的重中之重,还是要先把后院的鸭子们赶回去。
不对,林阡忽然想换个词替换鸭子,这这这……根本就是蝗灾啊!
多年前林阡曾听玉泽提起,韩侂胄看《失街亭》时,曾自言自语说,怕做马谡,最想当诸葛亮。如今回看,一语成谶……
诸葛亮?呵,现阶段韩侂胄排除异己的疯癫样子倒是像极了诸葛恪……甚至,他韩侂胄比诸葛恪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自己人、拥趸、亲信、党羽,他韩侂胄也一样能卖则卖……
“韩侂胄,他到头了。”暗处,史弥远得意地说。
虽说,“用韩侂胄一个人的脑袋去换取整个大宋的和平”买卖很划算,主和派如果像这样发起口号看似还合乎公义、能激得有志之士内心共鸣“诛韩救国,人人有责”……
但割了圣上宠臣的头颅去献给外敌,毕竟也有损国体,更伤皇帝尊严……如何使得?士人多半还是不会同意。尤其圣上,再厌恶韩侂胄都还是惯着他,这导致主和派想铲除他去谄媚金军却师出无名……
综上,症结在于“那是韩相,不是韩贼”。
对此,史弥远是这么打算的:将韩侂胄在圣上心目中一步步降级,悄然而然沦落成罪臣、弃子、国贼,
到那时真要“罪首谋”去迎合金人和谈款项的话,虽然实质上献出的是同一个韩侂胄的头,但是史弥远想,表面看,圣上颜面应该就没那么难堪了。
一不做二不休,史弥远的第一步,正是联合朝中的志同道合者,先把名叫“圣上”的这道最强阻力拆除——发扬愚公移山、水滴石穿的精神去软硬兼施,直到圣上亲手把韩侂胄丞相、太师、平章军国事的帽子给摘了!
史弥远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第二步在后面等着,摘了官帽的头最好砍、韩侂胄必须死——借他头颅救国的我史弥远,才能在朝堂将他的所有头衔取代。
天助曹王府,史弥远的野心更在战狼预计之上。眼红韩侂胄的横行无忌久矣,史弥远早就想成为和他一样专横跋扈、只手遮天的权臣。因此,这段韩侂胄疯魔的时间里史弥远也完全没闲着,他活跃在韩侂胄号召北伐的每个角落里,做唯独一件事——挖墙脚。
“不能再任由韩侂胄胡作非为!不利于我大宋的江山社稷!”类似的言论太具有普适性,无论是矢志报国的,或是滥竽充数的,都听得进。于是乎,史弥远的计划顺风顺水,本该二次北伐的南宋王师,不管是冷静的还是胆怯的,打退堂鼓的越来越多,迷茫或忐忑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对象,索性一股脑儿吐到韩侂胄身上来:“韩贼误国!”“无能!当什么太师!”
因小见大,官方民间都对韩侂胄的支持率大幅下滑,如此一来,岂能不影响赵扩。
这一刻,史弥远之所以得意说韩侂胄到头了,还因为林阡感到诧异的那一点——韩侂胄连自己的心腹也一样能卖……
出卖是相对的——不光政敌或旁观者攻击韩侂胄,关键时刻,竟连韩侂胄的心腹也开始倒戈!
不得不说韩侂胄是个奇人,他能让主和派、中立派、主战派放下成见、统一立场,拧成一股“反韩派”的绳。
一切皆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诸如邓友龙、皇甫斌、李爽、王大节等将领,虽然庸碌无能,北伐时却是实打实地上过战场的,没功也有苦劳,不乏有人深受同僚好评和士兵爱戴。然而韩侂胄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战后一律以败仗为由,贬谪、流放。苏师旦更惨,身为第一死忠,怎料竟成了第一背锅侠,被韩侂胄把开禧北伐的罪责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推诿过分,拥趸自危,中立者不齿,仇者快,可以说,韩侂胄是自己把自己作到了这种就快要孤家寡人的地步。
虽然私底下很讨厌韩侂胄、巴不得他死了好,但局势发展到这里相当微妙,林阡所代表的抗金联盟,不可能、也不应该对韩侂胄的处境幸灾乐祸,相反,韩侂胄发起的北伐非得他韩侂胄终止不可,否则,朝堂大乱,乱无止境——韩侂胄再怎么自私愚蠢,有一点还是值得林阡肯定的,他是个坚定的抗金、北伐、战斗者……
只是,林阡明知有简单对策却哪能粗暴插手?江湖和朝堂毕竟是两套不同体系。
“盟王,我军虽晚,后发可制人,动作宜轻,四两拨千斤。”夤夜,杨叶笑而携策,走入林阡的帅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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