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落远空在林阡身后的暗处站定。
前日,“惊鲵”一旦察觉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便当机立断进入蛰伏状态;她的第三级下线则迅速反应并立即与落远空跨级联络,随后所有宋谍都紧锣密鼓地一边传递战况一边稳妥交接。
作为马耆山二次会战的幕后英雄,海上升明月从上到下都承受了控弦庄金谍和高手堂的双份压力。
“倒也磨刀不误砍柴工。”林阡转过身来,想,待我们不紧不慢跨过这个坎,曹王府的情报劣势就会更明显。
鉴于近段时间高手堂虽然全体赋闲却转过来主攻暗战,宋谍中的大部分人都被迫采取间接传信方式,譬如运用竹节、芦管甚至刀招剑法之类。情报也就来得不会太详细和具体,任何零碎的细枝末节都需要落远空代惊鲵整理,另一方面他还需遥控指挥所有的穿针引线……尽管他一个人就兼了两个人的职,还是做到了对金军风吹草动的了如指掌:“主公,夔王府又开始在曹王府兴风作浪。”
“啊!”林阡一脸失望,“曹王府我还没够……就又要换敌人了么!”我不要夔王府啊!
“不过,曹王府溃而不散,不可能被夔王府真正取代。主公,放心好了。”落远空亏得戴着斗笠,不怕被主公看见忍俊不禁的自己。
“哎,放什么心……这一战,我低估了曹王府好几个人,才和平定天下都失之交臂。”林阡实诚地回归战局、总结经验,“如果我计算得更完美,可能伤亡就少很多了。”
“哦?主公,愿闻其详。”刚巧遇到个土坡,落远空在下面的阴影里走,却和上面光亮处的林阡默契保持同步。
“其一,林陌,我不该小瞧他,无论规划全局、洞悉人心、调兵遣将,他都在我之上。其二,完颜瞻,危难时刻始终沉着冷静地凝聚军心,连移剌蒲阿那样的野蛮性子都能降服,不愧是‘楚风流第二’,前途不可限量。”林阡不吝赞誉,他爱而不得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其三,那个叫完颜良佐的小家伙,竟能和王军师一样擅长改良器械,实战中更还克服对亲人的担心,绝地反击时所掌控的箭阵无一错漏。他凭实力让我知道,我失去他比失去卿旭瑭更糟糕,他委实比卿旭瑭对金军的价值更大。”
“确实是这三颗关键棋子化腐朽为神奇。我们谁都没想到,主公的厚积薄发非但没歼灭金军,还把他们给练起来了……”落远空本也颇具将才,闻弦歌而知雅意。
“岂止。其四,仆散安贞和郭阿邻,虽然战力在最低点,却临时组建出两支奇兵——花帽军和黄鹤袖军,也是红袄寨不可轻视的对手。”林阡看岔路快到了,抓紧时间述说,“其五,小曹王代表他背后的夔王府,既卖力抗宋,又狡猾上位,实在双赢。”
“小曹王,既是两府在争抢,也恰恰在这一战中勾连了两府。”落远空领悟。
“其六……忘记了曹王、迷宫这个大变数,是我万万不该!每次都被金军吃老本,可每次都好了伤疤忘了疼。”林阡说,曹王给的教训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每回遇到他所给予的未知境地,林阡还是只能一个头变两个大。
回来以后,林阡把这六点问题又给自己数落了几遍,遇到一个军师就数落一遍,一字不差的那种。
在看到如梦初醒、捶着脑袋问什么时辰了的陈旭的那一刻,林阡的罪状才又多了一个“其七……怪我,把陈军师灌醉了,否则,兴许能当场就看出曹王府佯败的破绽!”
众人异口同声称是!
这一战,金军出的问题相对较少。
问题出得少却还没胜,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所以林陌和林阡一样心情郁闷,看完那满目疮痍的景象后就更苦涩。雨霁云销却伴随着夜幕降临,萧萧秋叶送寒,北风吹断马嘶,整条山路都充斥着“秋天漠漠向昏黑”的悲郁感。
“林阡早不是那个遇阻束手无策、只知气得冒烟的傻子了。”他最低估的人无疑是林阡,完全想不到林阡竟那般奸诈、对他的嘲笑只是刻意在激将,而且还特别用到了念昔的语气来钓他泥足深陷!
可他分明应该知道林阡很聪明,陇右七战,林阡也曾装傻充愣来诱敌深入!远的不说,就算前不久林阡抓李全和仙卿,也对杨鞍演过一次走火入魔啊,虚虚实实之道,林阡早就融会贯通!
然而很多事情,你早就听说过却记不住,是因为你对它没有切肤体会……
“杨叶,王敏,陈旭,有此三人,林阡足以弥补失去柏轻舟的缺憾。”林陌自言自语起第二点漏算。
这三个军师有足智多谋的共性。若硬要分出个术业专攻,那么,杨叶琢磨透了权谋之术,王敏钻研尽了奇门遁甲,陈旭本就是这天下间大局观和排兵布阵都难出其右的,恰巧林阡给他灵气、可以与他奇正互补……
“尤其杨叶,是我在这局最失策的一环。”林陌的计划,实则是从临安的酒鬼落网就开始崩盘的。他曾以为韩侂胄失控将会使林阡无法应变,谁知林阡身边有个杨叶脑力神速。杨叶在后院的降火和林阡在前线的点火,实在是螺旋并进、缺一不可。
尘埃落定,纵观全局:
林陌的上策,金军离间计成,曹王府转守为攻;中策,仅仅减缓敌势,士气逐步回升;下策,遭逢变数,连气都没喘成。
林阡的上策,林陌滚到下策;中策,林陌一直保守,金军得以喘息;下策,林陌超出预期。
林阡一度用“快意恩仇”故意逼林陌激进,期望他在准备不足的错误时间仓促发起对其上策的冲击,临胜而败、兵败如山,结局就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沦落到下策……
好在林陌及时止损、随机应变,安之若素,大将之风,先以“观星台”诱惑郝定脱离林阡缰绳,再加上前期的收缩阵线,水到渠成痛快翻盘,就算面对着一个战力逆天的林阡也能站稳中策。
终究,林阡的算盘“要激林陌在韩侂胄还没开始扰的时候就转攻,非但撞进埋伏,还要惹火烧身”打响了;可是“曹王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敢冒出头继而又错过时机。盟军非但不会有任何损失可言,还会对失落迷茫的曹王府再下几城”落空了。
林陌的“起死回生”实现了,爆冷夺冠却终成奢望。
“这兄弟俩有趣得紧,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然而,从伤亡情况和士气涨落可以看出,还是哥哥更胜一筹,弟弟棋差一招啊。”复盘之时,仙卿评判。
“是吗。”素心微笑给正与他对弈的夔王奉上汤水,轻松地插嘴,像聊家常一样,“从已有的损失看,林陌好像输了,可将来的损失,谁知道呢?”
“哦,姐姐,你是说,林陌还有后劲?”仙卿乖巧地笑,“可我觉得林阡更有后劲啊,他战力那样彪悍,会骇得曹王府不敢造次,接下来非得靠我们插手平衡不可……”
“是啊。林阡更强。”夔王支持仙卿的观点,转过脸来看素心,“我知你看好林陌对韩侂胄的那出‘此计即彼计’,就可惜,韩侂胄丑态毕露,什么作用都没起到。”
“说是说‘林陌此计即彼计’,其实,虽是沿袭了旧计,也不完全是旧计——林陌此计,并非彼计。”素心脾气好,被小觑却还是温柔一笑,但不可能对王爷逾矩,便伸手指着仙卿的额头轻轻一点。
“姐姐,你把我说糊涂啦。”仙卿被绕进去了。
“八月,林陌的离间计是针对韩侂胄和林阡的,而九月,这条离间计已升级为针对韩侂胄、赵扩、林阡三人两两相离。现在看上去,好像才离间了韩侂胄和赵扩,对林阡危害不大。不远的将来,必定有大害。这就是我说的后劲。”素心回过头来,对目光有所期待的夔王说,“所以,王爷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宋廷之变才刚刚开始。林阡和他的盟军就有如水上行舟,韩侂胄溺水扑腾好不容易救起,赵扩却刚掉下水而无人得知。”
“‘刚刚开始’,那是要多久才能进入正题?”仙卿着紧问,谁都想看林阡翻船。
“计策的实现就和熬汤一样,需要细火慢炖,适当加以调料。只要我们记得:无论史弥远现在是不是林陌的人,他终究都会是林陌的人。大金能不能活,永远靠宋廷。”素心这句话,对上了林陌对战狼说过的那句“眼前和长远,我们都要赢”。
“爱妃果然聪慧过人。”夔王眼神中全然讶异,“我原还想,仙卿盯着大金的朝堂,谁去顾着南宋……”
“为王爷分忧,是妾身分内。”素心脸上红云掠过,“妾身已有筹谋,能续林陌之计、趁空取曹王府战果,正待请示王爷。”
“所以……姐姐,熬的是什么爱心汤?我怎么没有啊。”仙卿笑起来,预见到姐姐要来打他,便先跳起来再调侃他夫妻俩。
在经历了一番风云变幻之后,天下间的烽火万幸又恢复原貌,
南宋君臣误会缓释,喜于“仍然宋强金弱”,
各取所需的是,曹王府的貌合神离亦“有所缓解”。
迷宫阵半开半合,像个半拉子工程横亘在狮子峰前,令一知半解的宋军进退两难,“未来的凶险难以预料。”林阡极为后悔将这三座剑冢给打出来,更难测马耆山还有多少类似的威力巨大的兵器库,它们是已经被打开了还是会在何时何地被自己再轰出来……
思及杨叶刚到他身边来时,他对杨叶提起蒙古,说,“当务之急是想清楚,接下来到底换哪种方式打?到底要如何才能将我对金军缺的这口气捋顺?”“这个九月,打着打着兴许就能找到最适合的节奏。”然而事与愿违,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了……深知触怒曹王后果严重,林阡长叹过不止一次“怪我,没找准节奏”。
但即便如此,曹王府群雄又何尝笑得出来,眼巴巴望着郭蛤蟆的车驾被秘密送走,正好那个方向日薄西山,转身再去感受宋盟的朝阳喷薄之势,还是能依稀听得见金朝的丧钟在持续敲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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