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所发号令,哪个敢做手脚?确实就是他自己雷霆之怒要杀江星衍。
然而这号令却是在产生环节出了问题——就在片刻前,几个十三翼慌张向中军帐报讯:“展当家的部下被江星衍重创,性命垂危!”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制造谣言的那个祸首,事后可以辩称办事不力,甚至能模糊时间先后、蒙混过关。
一听说展徽的人几乎送命,红袄寨寨众本就激烈的情绪可想而知;原还和林阡饮酒交心的杨鞍则直接色变,下意识地回看了林阡一眼,碍于情面没说出来,但意思林阡都懂——林阡,你说要我等的好消息,就这?
林阡也和杨鞍一样脸色铁青,他当然相信飘云的能力,怕只怕江星衍在飘云到场前就已铸成大错!
在那容不得考虑的瞬间,林阡想到了先前还生龙活虎的宋贤,送自己出征时再三提醒“江星衍的事千万别意气用事”。连宋贤都明白这个道理:你是一盟之主,星衍的事给飘云分担即可,千万别因为区区一个人而耽误所有人——那小子,盟军费尽心力想救他,他却嚷着红袄寨必须散,对于初心就是救山东的林阡来说,怎可能?!
尔后,还想到了百里飘云、刘二祖……他俩和旁人不一样,如果旁人多少都带点“莫须有”,他俩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打实地被江星衍打伤过!飘云可能还算无心,但刘二祖,江星衍重创他时,当真强调过对红袄寨的厌恶!恶性循环,江星衍的不白之冤越蒙越多,对林阡的所求所盼愈发难以达成,以至于私自报复红袄寨,是完全说得通的。林阡当然担心飘云对着这样一个潜在凶徒自投罗网、重蹈覆辙。
“提醒飘云,江星衍若堕入邪道,那他就不必强求,无论如何我要他百里飘云保全。”关于十三翼里有内奸,林阡不是不知情,但这么多人人云亦云,造成他以为江星衍杀展徽部下是真相。如此? 林阡对江星衍着实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倏然,又想到了林阡自己曾说过:“我不会放弃江星衍,但也由不得他伤我的人。现今他在这临界? 尚未犯错? 无辜迷失? 但若他将来为了报复而越陷越深,我也不会对他再有半点仁慈,不论前因如何? 错了就是错了。”执行的时候要果断? 否则林阡就是另一个杨鞍——一味包庇江星衍,和杨鞍对李全反复偏袒有什么两样!
加之彼时展徽和那部下的亲眷已经闻讯前来哭诉,林阡必须尽快给红袄寨一个交代? 所以一怒之下决绝放弃江星衍:“鞍哥? 不管他是外人、自己人。恣意杀我兄弟者? 俱杀无赦。”
“好。”杨鞍脸上扯出一丝云开月明。
然而展徽的部下明明只是轻伤……
林阡万万没想到? 他也在袋子里? 也在剧本中? 也被磨炼了……
早在数日前,仙卿就已为“制造假象,混淆视听”之计超前布局:“杨鞍在侧,林阡必有压力,极易作错判断。我们只需打出一个时间差? 便能握住杨鞍刀、抵着林阡背、逼他亲自驱逐江星衍。而一旦江星衍越抹越黑? 在杨鞍内心的刺便会越种越深? 无论百里飘云夫妇能否到位? 总之江星衍是李全出狱的垫脚石不会错了。”
为什么杨鞍一定会在侧?因为杨妙真依赖林阡渡气排毒,杨鞍兄妹必然会在一切事件的最前排。
为什么江星衍会在这个时间差里被为渊驱鱼?因为他急躁啊。
全都掉进仙卿挖好的坑,一个都没少。被冤枉的江星衍果然暴跳如雷? 完全不给时间让飘云通报和求情,更还怒不可遏飞戟连发拼命来救移剌蒲阿。
那时的蒲阿身上好几处挂彩都还觉得酣畅淋漓,笑赞飘云刀法:“妙!妙!妙!”
“快死了别学猫叫!”江星衍干脆利落地一戟挡开飘云刀。
飘云一怔,忘记追击:“别插手,星衍!”对于飘云来说,星衍和蒲阿又不一样了,蒲阿是值得尊敬的对手,星衍是理应照顾的朋友。
今晚江星衍被追歼了这么久,岂不知宋军为何围剿他们,冷笑一声,与飘云对峙:“林阡他是老糊涂么!百里灵犀一边偷他的刀,一边跑去杨若熙处杀人?她会瞬间转移不成?这还被当凶手?!我离更远,与我何干!当我手眼通天?!”
“主公说他罪大恶极!百里将军,千万别留情面啊!”不依不饶的多半是适才被江星衍激怒的红袄寨寨众,他们虽觉江星衍说的有理,但还是对他厌恶至极。
“既然主公已经下令,少主,小心……”盟军此番跟来的大多是飘云嫡系部下,突然看到他们的少主停止攻势,个个都担心他被以二敌一,所以不得不提醒飘云,主公就是对的,盟军军令如山。
总之林阡心里的那个江星衍已经因为仇恨而失去自我,而此地的所有人或因公或因私都想要江星衍的命……四面八方压力排山倒海,还是那阵痛快的山风,又一次吹打在飘云的焦头烂额上——“主公是主帅,为了大局做任何决定都可以理解,可我是要为他分忧的先锋、也是星衍回头的最后希望,我如果连挽救都不做,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星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忠奸,黑白,是非,违心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如何统帅三军,如何立身处世?”飘云霎时决定,听从自己的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百里飘云,林阡既说我罪大恶极,那我就犯罪给他看,从展徽的部下开始吧!”星衍扭曲忿恨地笑起来。他这种自暴自弃,在旁人眼中看来只是个闹剧,却是他自己无处可逃的命途。
仙卿神算,倘若江星衍弄假成真,谎报军情的内鬼也就得逞蒙混过关。
飘云满心想救星衍,迎刃而上,情深义重:“星衍,我说过我信你——你还有救!不然,你投奔小曹王的那日,为何刚好出现在‘鸢飞处’!”你说你是养伤才恰好在那里,可是,偌大一个山东那么多僻静处,你为何偏偏选一个你说想回盟军的地方!
星衍被戳中内心,顿然噙泪,说时迟那时快,他手里所有往红袄寨射去的飞戟都被飘云的大刀扫荡干净。缓得一缓,星衍却还是沙哑着声音,重新向飘云发起进攻:“信我又如何,今夜,我可和你的灵犀是‘非此即彼’的凶手。”
飘云不由得一愣,忆起自己曾对陈旭说:我可以保护星衍。
可此刻星衍却说:你要保护的人太多了......
同日主公曾对自己坦言,担忧星衍会堕入邪道,自己则义正言辞、向主公承诺:“不会让他到那一步!”
此刻,就是主公最担忧的临界,也就是星衍绝对不能踏的那一步!
一惊而醒,正待再辩,移剌蒲阿休整完毕又来和他拼刀,趁此机会江星衍闪身就往红袄寨寨众里掠袭,见势不妙,飘云囫囵接过蒲阿两招,转身就朝星衍再追:“要发泄,找我!休要伤无辜!其它的事,回去再说……”
“还想拉我回去?我已堕入邪道,何必强人所难!”星衍飞戟激起的动静过大,所及处全如狂风骤雨。
“主公入魔到哪个程度,不是一样能回得来!?”飘云话里有话,既希冀他回头是岸,也和他一起骂林阡老糊涂。
“哈哈哈。”星衍先还发自真心地笑,眼神一厉,瞬然抓出一个想偷袭他的展徽麾下:“好了就是你了!”
“住手江星衍!真杀他你会后悔!”说话间飘云和副将配合默契,躲开了蒲阿的五刀连击。局势明显,蒲阿厚积薄发之后就又开始气喘吁吁地重新积,反观江星衍爆发起来如个亡命之徒真比蒲阿还可怕,展徽麾下的脖颈不刻就被他徒手掐出了极深的红印。
“你也会说那是主公啊,世上有几个主公?可别说主公了,就算是百里少主,也没几个人能做成吧……”江星衍这话隐约透着酸楚,虽是最好的朋友没错,他也嫉妒过飘云的一帆风顺,比如时刻都有喊着“我家少主”的人跟在身边,不像他江星衍,在红袄寨被视为灾星,去金军又遭小曹王刁难。
话声未落,江星衍脑后生风,原是宋军从后放箭欲救俘虏……不对,不是应该像飘云一样投鼠忌器吗?!尚未想通,便觉被人往侧一拉,生生和人质分开两边,定睛一看,那一箭已被那个名叫飘云的少年刀劈两半……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在保护星衍。
一声激响,接踵而至的又一箭飒沓如星,横切过正中央的飘云腹部,力度之大竟把战衣都击穿,所幸飘云闷哼一声,只是被擦到些许皮肉。
是约好的两箭?来自金还是宋?都不清晰。唯一确定的是,若不是飘云眼疾手快持刀打开那致命第一箭,江星衍和展徽麾下必然同归于尽,星衍则会死无对证被钉在耻辱柱,主公和杨鞍也注定永远有心结。
“谢……百里少主救命之恩……”展徽麾下心有余悸,略带发抖。
江星衍的反应远比他大,竟脸色苍白、手足稍有抽搐,久矣,才说:“当年,当年我也是这般,害死姜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该死的明明是我!”抬起头来看飘云时,抽搐得就更激烈——因为就算飘云极力掩饰,腹部的旧伤还是能看出是飞戟造成,那旧伤,不是别人、正是拜他江星衍所赐!
这刺激争如晴天霹雳!江星衍投奔小曹王的那一天,小曹王说百里飘云被他打得半死,他一直以为小曹王这么宣扬别有用心,毕竟飘云昏迷前说过凶手另有其人……原来不是吗,竟然飘云真是被他打伤的,被他打成那样还护着他、到现在还信任着他要拯救他!?
几乎同样的“冤屈加身”遭遇,星衍出离愤怒、飘云却能坦然自处,当真只是受家世背景影响?其实还是性格使然吧。辜听弦不也不行吗?
所以,飘云能渡过的难关,我,江星衍,也可以去面对?现成得榜样为什么不学?温润些,稳重些,从不那么急躁做起……星衍咬紧牙关,暗自整理心绪。
“杀了江星衍,杀了他!他害死我若熙!”马蹄凌乱,又有人由远及近,正是路成。他原是帮林阡去追刀,途中获知若熙噩耗,悲痛之下,立刻转道缉凶。
“江星衍,往哪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路成的这句嘶吼,直接盖过了星衍良心发现的“飘云,我想……”
“路成,他还能……”飘云捕捉到星衍眼中一闪而逝的感动,苦于无法立即平复路成的丧妻之痛。
注:标题名出自古风歌曲《剑破浮生》,这八个字本想给莫非,现在看来江星衍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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