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火焰的重燃,始于这日午后,曼陀罗借民众之手还玉佩给凤箫吟。
那金民出发前被曼陀罗若有若无提醒了一句:这玉佩,怎生热得古怪?心理作用,越来越热,那人抵达盟军驻地时,汗流浃背,胸痛气喘,不认为是自己跑太远所致,反倒说有烈焰灼心之感。
一传十十传百,环庆与镇戎州交界,不到半日谁都有了这个概念:林阡和林陌出生后一人半块用以辟邪的玉佩,一炎一冰,相互制衡;只要满足一定的触发条件,就会半块冷到极致、半块热到极致。
“你就是那个触发条件。”金陵给吟儿转述时,一副她都信了的表情。
吟儿“啊?”了一声,一头雾水。
“确切地说,是你在川东,中了火毒的那年起。两块半玉,从你进寒棺开始就一起跟着你。”金陵语带痛心,“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年,你吃够药材本来已经解毒,可打完苏降雪莫名其妙复发,我思前想后都不对劲,现在才终于茅塞顿开——因为那段时间你强行把林陌的玉佩还给了林陌、身边只留下胜南的。胜南的玉佩是火性,你当然火毒复发。”
“嗯……”吟儿回忆起那年林陌为护南宋武林曾拒绝苏降雪的邀请出山、甘心居于二线并一直回避与林阡争锋,不免叹息人生无常。
“后来你被越野掳到陇右,火毒莫名其妙又好了——因为失踪之前,你将胜南的玉佩丢在了嘉陵江畔。没那东西祸害你,自然好得快。”金陵又说。
“哦,所以他林阡才是祸水命呢,难怪我一重逢他,又毒发。”吟儿听着听着也信了,“糊涂鬼的玉佩原来这么毒!”
“后来这火毒冥顽不化,你三个孩子都生得艰难,直到掀天匿地阵开启前,你身体又恢复如常。”金陵串联起前因后果,“因为那段时间,你让兰山把胜南的玉佩送给了宋堡主排解。”
“后来一直没机会戴,所以身体越来越好?”吟儿恍然,那玉佩对于旁人无甚效果,毕竟旁人不像她那样是个变温体质。
“再后来静宁开战,你被曹王俘虏,狱中不幸染了寒毒,却查不出是谁下的毒。”金陵叹了口气,“不用问,那段时间,林陌强塞给你那块他的玉佩,寒性的。”
“所以,当时我不是‘染’上寒毒,难怪找不到下毒者……玉皇山论剑前,我把林陌的玉佩强行还回去,又戴上胜南的,难怪在火楼上打完渊声就立刻‘死’了。”吟儿沉浸在回忆里,“淮南之行,我和林陌兵戎相见,弄混了两块玉佩,误把他的戴在身上。从那以后,我再也无需吃火毒的药,还差点直接转变成寒毒。”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阴差阳错,她可能在周虎打败仆散揆的那场和州之战中就死于失药。
好在渊声、樊井、张元素医术高超,联手把她的寒毒压在“极浅”,这才几乎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追溯起来,母亲怀她时,就是中的寒毒,所以她才会比较适应。
“总的来说,这些年来,你一直在被胜南害、被林陌救中度过,反反复复,身体时寒时火,加上外界各种名医或攻毒者救助,你就形成了这久病成医、百毒不侵的体质,在这场环庆之战倒算是因祸得福……”金陵说。
“也公平啊!前些年我受尽煎熬,如今得到些回报,应该的!”吟儿心疼极了,这些年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状态不稳定,她剑法造诣可能还会更高!
可惜舆论怎么可能仅仅是为了讲故事?金陵和吟儿还未讨论完,驻地外就有民众涌来,虽七嘴八舌,却意见一致——宋盟盟主出来!舍命即可济世!
不用问,曼陀罗那句提醒,是林陌和战狼教她刻意说出的——不管林阡最近不动声色是专杀胆肥还是静观其变,宋对金都注定了要温水煮青蛙,既然林阡惬意烧温水,那林陌就要他凉!看谁静观谁先变!
没错,林陌开这脑洞编造舆论,是为了那句“凤箫吟久病成医、百毒不侵”铺垫!
打开营帐,漫天风雪扑面而来,老实说,吟儿在听到民众们需求的第一刻是相当生气的:我辛苦给你们送药,你们竟这般对我?情之所至,咆哮一句:“老娘的命就不是命了?!”
可想而知有那么一段时间的静默,但不是因为惭愧,而仅仅因为惧怕——拨开求生的迷雾,西线的哪个百姓,不知她凤箫吟就是环庆的新主?求生心切,却也怕死,自是噤若寒蝉。
终究有些介于金军和金民之间灰色地带的宵小,混在人群中阴笑:“盟主,不是一直标榜以天下苍生为重吗,你一个人的命,和天下苍生能比?!”
言下之意,要么你就坦然献祭、别啰嗦;要么你就爽快承认,你们宋盟说得出做不到!
“不舍命,割块肉,放点血,也行啊。”还有这样的杂碎以退为进,存心把她架在火上烤。
换往常,还能勉强答应后者,但今时今日,一滴血都流不得!吟儿本能掩腹,人都是自私的……
然而,如果真能救人呢?要试试吗?取血上限在哪里,怎样才能不伤害忆舟?
可她掌握分寸没有用,万一他们得寸进尺不肯停?她又不能出剑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这感觉是什么?骑虎难下、百爪挠心、心乱如麻、天人交战!比直接受迫还难过百倍!
“说得容易,真是慷他人之慨!万一盟主出事,环庆再乱,谁担待!”医者仁心,樊井第一个来挡,哪怕他自己还拖着病体。
“别说放点血,就算杀了她,也不一定有用;哪怕有用,也救不了所有人;你们先合计合计,若制出解药,分量有限,先救谁?”金陵冷哼一声,暗中离间分化。
不多时,协防的宇文白、莫如前来维和,对着这群民众恩威并施、却治标不治本。她二人原先都是金陵怕强夺环庆不保险而特地从四州北调,没想到刚到此地就得知大局已定。
吟儿一反常态没说半句话,而是如坐针毡、坐立不安了大约半个时辰。向来彪悍,竟也因为矛盾而纠结再三。
她不想再劳烦更多的前线盟军来关注这桩闲事,却也清楚,若再不解决,就会被樊井言中,小事随时会影响大势。
“众位,不妨听我一言?我对寒毒的造诣,比在场任何一位都高。”人群为那发话的紫衣女子让出一条道来,吟儿见到那容光就一喜,冒出来的第一句嘀咕便是:徐辕那小子真是艳福不浅……
原是楚风月!碍于身份和承诺,她目前只能在后军,但对于一些假金民而言,倒是存在一定的威慑或亲近感——
楚风月之所以发话,也是因为认出那当中混了个她在花帽军的旧部,正是郭仲元。至于为何能藏身民众而不被林阡画地为牢,是因郭仲元一开始是被阵法卷到西夏、近期才想来与其它人会合却可惜缘铿一面的。像他这样的特殊金将,近水楼台先得“民众”为护身符。
“不知众位有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可能:盟主之所以不惧仿寒火毒,并非因为她的血肉皮骨是解药,而是……她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真寒火毒?”楚风月语出惊人。
“是有这可能!”金陵一惊,总算从林陌的虚构故事里走了出来——就算那故事是真,也不能说明吟儿是疫苗,“盟主只不过是一种更厉害的毒!若她有半点损伤,则真寒火毒会现世,到那时,可不只是环庆和镇戎州受害,致命程度绝对比眼前这毒更甚。”
民众闻言,险作鸟兽散,郭仲元赶紧措辞准备救场,这时有宵小先于他稳住阵脚:“休要听这一面之词,我也研究过寒毒一段时日,亲眼见过中过的人只要侥幸活下来,体内都会出现抗性,对毒的耐受力比旁人强。宋盟盟主中毒后活了近十年,期间不停中毒不停解毒,抗性最足,是人世间最厉害的药!”“比起楚风月的‘设想’,我们有‘人证’!”“眼见为实!”
一言既出,民众们再度半信半疑。郭仲元抓紧战机,不再眷恋旧主分毫:“是毒是药,一试便知!莫再迟疑!赶快动手!”看准了盟军不敢杀民众的软肋,拔刀厉声,煽动民众们一涌而上。
吟儿一懵,还没想好要不要拔剑自卫,便听得又一声厉喝如雷贯耳,紧接着全场军民如被冻结同时重新排列。电光火石间,一道熟悉的真气从天而落将她与杀机隔绝——
哎,他怎可能祸害她,有他在,她一滴血都用不着流,并且再也无需去矛盾和纠结。
她缓了很久,才听清楚林阡那一声吼的是“动我可以,动我夫人不行!”
以及看见郭仲元等人脸上写满了“你倒是让我们动啊……”
“你好了!”吟儿欣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然而欣喜不过片刻,就发现林阡仍然醉醺醺。饶是他只有三分气力可用,三分气力全部拿来死死护着她身体。
说来也奇,她本来烦躁不安、矛盾不堪,一见到他就觉春风拂面,回首适才的纷纷扰扰,突然就渺小不值一提,那种感觉是:风雨?天晴?都无所谓了。
胡弄玉上前来说,片刻前她刚造出六成效用解药,能阻断林阡对外的传染,但对他本人还未完全解毒。
“从未喝酒喝醉,倒是被毒给灌醉了,真是……”樊井又好气又好笑,这酒鬼,中毒的症状都跟旁人不一样!
“胜南应该早已闻讯,只是在等你的解药?”金陵睿智地揣测,林阡迟到是因为要解毒。
“是?也不是。”胡弄玉悄悄对金陵说,“主公虽去监督我攻毒,却对我说,不着急,再等等。”
“等?等什么?”金陵狐疑,胡弄玉说她也搞不懂主公葫芦里卖什么药。直到发现斜路里又来了一群人,金陵才幡然醒悟,莞尔一笑:“他是在磨刀、等砍柴时机,一击即中,一劳永逸。”
“啊……”吟儿反应比金陵大得多,差点甩开林阡扑上去相迎,因为那群人里有她的魂牵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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