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轩辕九烨还没来得及集结合阵,林阡的疯魔一刀就已经无情劈落。
轰一声响,腾空而起的沙暴将徐辕、聂云等人都淹没;
气流波及数丈,离最近的杨妙真和柳闻因径直被震晕在地……
缺了她俩,七曜阵哪凑得齐?真能一战的唯独孤清绝而已,“合力,救他!”曹王蓦然对刚冲进城的薛焕和终于折返的封寒下令。
合力?原来金宋共融要救的是我吗?是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人终会忘了曾经有个吟儿?!是了,她是她亲父都不肯认的万恶之源,是宋盟千夫所指的金国公主,所以他们这些人会合力在天阙峰上杀了她……
记忆错乱的林阡,如被渊声、战狼、所有那些想不开的冤魂恶灵附体,连杨柳二人拼死挣来的最后一丝神智都没了,丧心病狂到竟把眼前所有人都当成仇敌,“吟儿一生济世救人,世人却对她见死不救,既然上天无眼,宁可遁入魔道!!”胡砍乱斫,摧枯拉朽,杀气满凤城,雨雪暗天地。
“师父在说什么?”“我们都不懂啊……”别说鲲鹏,连穆子滕和金陵都懵了,机械性地举刃御敌,敌?打的是个甚?
“我懂。”独孤清绝镇守在抗击魔鬼的第一线,淡定地说。
但他说的懂,是懂武功。
刀走黑,剑走青,刀荡八极,剑蹑九野,刀取之不竭,剑放浪无拘,刀出宇宙之寥廓,剑登云天之渺茫。前堵后追,左刺右架,排空驭气,雷驱电炽。世人眼中的五光十色混沌一片,都是残情剑对着饮恨刀一招一招实打实地拆解出来。
回阳心法护体,独孤轻诀傍身,只有他还能看清楚林阡的路数。
越强大的刀招就越容易失控,加之越往上堆积、心法根基就磨得越损,换谁到这份上都一样随时入魔;若想不走火,每时每刻都必须收着打——“克己”,这是林阡饮恨刀第十层就定下的规则,可怕的是如今直上十七层,高到陡峭,危如累卵,却偏偏碰到吟儿猝逝、善本荡然无存的致命一击……
因此,这二十个回合,饮恨刀的意境里,不再有我代瞿塘收万壑的雄浑,不再有天下高手如电抹的激昂,不再有碧玉长柯雪色衣的清静,不再有归来笑拈梅花嗅的空明,
有的只是:如今憔悴赋招魂,醉里不知谁是我,万里西风夜正长,中秋与谁共孤光……类似这般,一刀刀钻心剜骨的幽冷寂寥。
当林阡从最低体力跃迁到空前魔态,独孤是唯一一个单打独斗能接他二十招、还可以间或释放出自己剑术特色的……
之所以打不过还非要打,一则独孤向来好战、求败;二则,只有这样,才能拖住林阡,将他定格在不至于继续恶化的此情此境;
三则,独孤探出来的林阡路数,正好可以在接下来旁述和指点其它人,帮他们继续拖。
内涵冷到无限,煞气热到极致,悲火焚身,林阡恨不得满目河川都陪他一起燃。
残情剑才退下阵,楚狂刀、轩辕剑双双接手,一个迅猛滚出“星辰归来不看岳”,一个利落斩开“既雕既琢,复归于朴”,刀剑上下翻飞,光影纵横交错,金北前二的默契依旧。
不多不少,二十招,又是个坎。
林阡的“一枕江风梦不圆”“曾是惊鸿照影来”“我寄人间雪满头”跟冰雹一样噼里啪啦一股脑儿砸下来。
虽然薛焕和轩辕都鼻青脸肿,好在林阡果然忘了他想干什么,口中一直重复着一句“宁可遁入魔道”几十遍,却独独忘了为何宁可遁入?长笑当哭,无泪可泣。
“再给我十招时间……”可惜独孤还在恢复,没想到这里竟出现断档。
这个空白,穆子滕、鲲鹏不得不从掠阵变作支撑,金陵则无可奈何地准备祭出毒阵:“车轮阵无序、实在不是办法,想好怎么结七曜阵了吗!”
“等她俩醒!”谁都知道柳闻因和杨妙真最关键,这当儿徐辕和聂云一人在救一个。
话音未落第八回合,穆子滕鲲鹏被林阡刀掀一漩涡卷开老远,金陵的毒还没出手就被他另一刀隔空强行打翻,霎时满阵都是红光紫气黄雾白烟,反正什么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金陵原是想威慑之用,尚在对毒计算分量,现在林阡一下子全泼洒,就算他们也避之不及,哪怕正常人也容易被侵害到精神恍惚……可真弄巧成拙、乱上加乱!
不知是桎梏少了,还是被火毒感染,林阡豁然从顽劣又变暴戾:“我杀了吟儿!她被我杀死了,骨头都不剩!!”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再重新调整。
封寒和辜听弦一样,此局建树颇少,因为他俩本就有伤在身,而且,其实刚刚已经被林阡连消带打打过好几轮了。
“林阡你听我说。”封寒面目焦黑地出地宫,第一句话是这。
“你听我说!”第二句。
“听我说!!”第三句。
封寒每次好不容易靠近林阡了想跟他说话然而都被林阡直接轰走,一次一次,越轰越远,嗓子都快喊哑,气不打一处来:“操(谐)他娘的你倒是听我说啊……”
辜听弦怒不可遏,脾气也暴躁起来:“操(谐)他娘的你倒是说啊!”
众人以为能奏效,配合地把刀剑声压低。“我……”关键时刻封寒突然剧烈咳嗽,手脚胡乱比划,好像被什么卡在了喉咙里。
“……你怎么了啊!”辜听弦傻眼,对林阡软硬兼施未遂,还得停下来给封胖子拍胸捶背。
节奏被带偏,林阡又发癫:“吟儿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从前认为吟儿死,他就这样疯起来连吟儿都不认。
此刻围攻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眉心眼内愈发鲜红。
黑衣血迹斑斑,夜风嘶吼阵阵,他原还乖张地冲着本意救他的金宋群雄数刀齐发,
直到除魔卫道的六十四卦,出现在那个人断了一半的剑中——
“谁什么都没有了!!要胡闹到何时!你不是渊声,不是段炼,你是林阡!这话轮不到你说!!”
众人惊呼声中,乍见七曜阵、车轮阵、煞星聚顶都打不了,曹王竟亲自顶上去补天之裂。可曹王的身体谁都知道……
奇的是,强弩之末的曹王,这一剑却把林阡挡停了。
缓得一缓,徐辕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一剑是曹王曾在阵前传授盟主,当然比盟主还正宗。
林阡之所以停下,有另一个原因——四个字:你是林阡。
刻骨铭心的一句话,“你要带着饮恨刀,去统帅江湖,你是林阡,不要让给别人。”那个名叫父亲的男人,临终前的托付和强调。刀是手上的?是魔还是道?不要让给谁?
一停,一愣,杀机消了一大半,他正杵在原地喃喃念着“林阡?”冷不防曹王的冥灭剑已当头笼罩,封锁了他七成的攻击可能。
他大怒,悍然还手“找杀!杀了你,看你锁不锁得住!”,刀还在中途,就被独孤、轩辕齐道“危险”一同来拦,电光火石间却听眼前人更怒:“本王看够屠杀了!我做不到,铁木真做不到,你林阡,也是一样因为一己之愤就把怒火发泄到无辜身上!一步之遥,创一个太平盛世真就这么难?!林阡,你看着我,想清楚回答我,她死了就要他们陪葬?这些哪个不是你的背后相托!你的前辈,你的师长,都是这样教你的道理侠义?!”
“仇恨,伤血,漫天卷地,我自一笑拒之绝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的理想,是不要看见越来越多的小孩变成亡国奴……有什么可以阻止这情景发生,我就会为之奋斗一生。”
“若林阡战能止战,则林阡战,若林阡退能止战,则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战,则林阡死。”
那些才是林阡啊,那些才是你,你是林阡!
一霎,渊声、战狼、冤魂恶灵全部驱逐,游离到天外的魂魄堪堪回归,
身躯大震,林阡望着遍地尸骸,误以为是自己杀,一时间惊惧万分:“我负了他们,负了天下,负了所有人……”他们不忍杀他,那他只能自刎。
瞬然有人冲上前来握住刀锋,不顾手上鲜血淋漓:“你没负!从没负!只要活着就不负!!”
“天骄……我又滥杀……”林阡万念俱灰,“只能死,死才能不入魔。”
“主公入魔怕什么,胡闹由着他好了!只要我们够强,他谁都杀不死!毁坏的建筑我赔就是!”徐辕带头护短。
“是,我们很强了,主公只是在发泄情绪、舞个刀而已,动静是比一般人大,谁说不可以?”金陵发自肺腑,宋盟全是这样惯着主公,接下来异口同声:“求主公不死!!”
这种气氛下连轩辕九烨都有点眼眶发热,可宋盟不是做到了吗,在场的谁都没死;因为有他们挡煞,林阡就算入魔也灭不了世!
“活着就一定疯魔吗!不入魔就必须死吗!此局唯一的解法,是你不入魔地活着!林阡,这些人全与你绝对互信,我想不出你退缩的理由!”曹王严词厉色,说,抑制入魔的方法不是死,“你的心血,你的基业,你的理想,早在她凤箫吟之前!你可以殉情,但不在这里——把他们带到你最初想到的地方去,随便你疯,随你自尽!”
旁人说,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曹王不一样。吼林阡也是吼他自己,因私废公,曹王是前车之鉴。
“至少应该活着,酒债还没完,情债更欠不少,谁都替代不了。”
“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
“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
是的,应该活着,从父亲到天骄到大家,所有人辛苦扶起来的事业,不能在他林阡手上轻易崩。
就算没有事业,这些人都有情有义肝胆相照,他不该撒手。
可是为什么,还有一股强烈的悲郁拉着他,使他觉得,要么死,要么疯?
巨大的拉力,来自于吟儿,心魔只因她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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